怎样写好氛围(二稿)
——顾晓军主义:文学散论•三千八百七十七
怎样写好短篇小说的第三个要点,就是怎样写好氛围了。
在〈怎样写好人物〉中,我曾说“我不能同意,简单地将‘环境’纳入小说的三要素之一”,原因是“环境”二字无法涵盖短篇小说的第三要素。
其实,“情节”也没能准确说出短篇小说的第二要素,所以,我说“展开、推进及其过程,就是情节。而情节的根本,则就是命运”。然而,用“命运”或“展开与推进”来替代情节,显然也不妥。而“氛围”则不同,它完全可以替代“环境”,且比“环境”更加准确地表达了短篇小说的第三要素。
原本的“环境”,显然说的是小说中的场景。而场景,是不能涵盖与场景处在相似的、更宏大的位置上的背景的,含时代背景、社会背景等。如果有人以为我用“场景”偷换了“环境”的概念的话,那么,只需看看——“环境”中,有没有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的含义。说绝对没有、不准确,但说有、也很牵强。
而“氛围”就不同了——写场景的目的是什么?是烘托氛围。写时代背景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交代清楚,而交代清楚、不也是为了烘托氛围?写社会背景的目的又是什么?也是为了交代清楚,而交代清楚、不还是为了烘托氛围?氛围,可涵盖场景与背景的所有含义。
除了以上之外,如果遇上心理小说、意识流之类呢?“环境”,与内心活动、意识流等,就有点儿风马牛不相及了。而“氛围”,则能更准确地表达——写内心活动与意识流等等,所必须、与营造的气氛与氛围等等。
这就是在小说的三要素之一中,必须用“氛围”替代“环境”的原因。简单地说:“环境”落后了,不能像“氛围”一样涵盖如今的短篇小说于此方面所应该涵盖的方方面面。而再往深处说,则是——用“环境”作为小说的第三要素、这类的词不达意的表述,当是前人为做学问而做学问的结果;如不是,那就是前人的愚蠢了。
在大前提说清楚之后,即可展开——说说怎样写好背景了。
背景,时代背景、社会背景,一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因,应该让你的读者知道——你所写的小说中的人物、处在怎样的一个时代,所写的小说中的事件、发生在怎样的一个社会背景中,只有这样、人们才可能很好地理解你笔下的人物及将要展开的事件或故事或心理、思想、命运及幺蛾子等之类。
当然,万事不是千篇一律的。在中国的改革开放后、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期,大陆的文坛上就出现过一批淡化背景、淡化时代背景与淡化社会背景的作品,且成为一种时尚与潮流。我的〈太阳地〉、〈月亮地〉、〈凝重的绿色〉(《顧曉軍小說【二】》第13页)及〈白色帆〉(《顧曉軍小說【三】》第6页)等,就是这一类的作品。
淡化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的作品、的出现以及好处——其一,是应对各种政治审查及其后可能的追责。其二,是因为回避了政治,则可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作品的意蕴及容量。
于其一,今天与今后的人、可能很难理解。而于三十多年前的事,我也不是能说得很清楚了。我只记得:像我这样的“三门”作家,由于当时的生活功底还不够扎实,往往喜欢写点历史题材。然而,那时候,这个不能写、那个不能写,之类的就太多了。再加上,一会儿,中日建交、发展中日关系,抗战的题材不能写了,不容易通过审稿了;一会儿,又是要引进台资、促进陆台关系,国共的宿仇不能写了,不容易发表了。如此等等临时性的变化,往往使你——构思时,尚不是存在问题;待写好之后,却是问题了。
这类的东西,几乎整天在折磨着作家。想来想去,我就有了写〈太阳地〉这类的小说的想法。你说是国共的宿仇吧,我淡化了、重点不是国共的斗争;你说是抗战的题材吧,我也淡化了、并不在意抗不抗战的话题。而我去开拓生与死、美与丑等等,让这两种相互对立的东西彼此撕扯,让读者在这种撕扯中自己去判断、自己去审美。如此,你还能说什么呢?
我想,我们那个时代的作家,之所以想到玩淡化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的手法及作品,其原因、当是与我差不多的。更何况,如我这样玩,一是可以玩出作品的深度,二是可以展现自己的才华。如是,大家又何乐而不为呢?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淡化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的作品、才会有人跟风,而形成种潮流。
于其二,上面其实也说到了一些。回避了政治、回避了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自然就可以在人性及生与死、美与丑等等方面开拓的更深刻一些。因为,几乎没有哪个作家、是真的愿意平平庸庸的,而既然不再从横向去探索禁区,那就必然会纵向去展开挖掘。
我的小说〈太阳地〉、〈月亮地〉、〈凝重的绿色〉、〈白色帆〉等作品,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的(而其意蕴,则在下两章节〈怎样玩好创意〉、〈怎样玩好象征〉中稍作具体展开。因本篇是讲“氛围”,有关“氛围”的部分、我会在下面稍作展开),且也因此而养成了种好习惯。
然而,如同我在之前的文章中说过的一样,真正能把时代背景抹得干干净净,恐怕也很难,更恐怕做不到、或不存在的。如〈月亮地〉,当时,我是很想把它写成一篇唯美的、与世长存的爱情小说的。然而,我根本没有、也没法想到——小说中,到处都是时代的痕迹——因,随着科技进步与发展,通讯卫星的普及、使电视中转塔成为一种落后,而被替代。如是,在小说结尾处、原本富有哲理的寓意,便成了一种形同古董似的尴尬。所以说,不同的时代与社会,科技、富裕程度、生活习惯、行为方式乃至语言等等,都是完全不同的,也会留下无法刻意抹掉的时代与社会的烙印。
〈月亮地〉距今已三十多年了。淡化时代与社会的背景的小说,也不再是时尚与潮流。然,如果有人喜欢,也不妨可以尝试。因,小说就在于创新、在于试验;小说的写作方式与风格,就更是种试验。且上面也谈到——淡化时代与社会的背景的小说,许自带种功能——促使作者改变方向,让作品向深度去开拓。如果能达到这样的目的,不也算是一种收获?
讲以上,是为了导出——写背景、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时,不必为写这些而写这些。比如,如果你在开篇就交代——这是某年某月,发生在哪里哪里的、什么什么事。这样,未免太僵硬(当然,不排除有的作品需这样写。这样写,反而也是种特色、且可形成一种风格)。
但,总体而言,僵尸式的写法不可取。因我们只需略使小伎,就可达到交代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的目的。如〈月亮地〉一例,我是很想抹掉、却没有能抹得掉;那么,是否也可以——在不经意之间、漫不经心中,传递出时代与社会的背景来呢?我以为,应该完全可以的。比如,在〈怎么写好情节〉之中、提到的我的〈裸跳〉。
〈裸跳〉,没有去刻意交代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而是用展开歪拐的家庭,写歪拐的父母双双下岗,父亲无所事事、“操心上了革命的小酒”,母亲万般无奈、“爱上了跳舞”、在舞场里挣钱、挣这个家庭生存下去而必须的经济来源。用这样的方式,不仅交代了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且可准确到某一年份及时段。
这就是用脑子、用巧劲来写小说。展开了歪拐的家庭的不堪,读者自会明白——为什么会有副校长性侵,也为什么会有班花裸跳……这类社会问题,为何如此集中地出现?很多社会问题,其实都具有极强烈的时代烙印。换言之,是时代、是社会,造成了今天、百姓中的、很多人的个人或家庭的不幸。
我们不是要抹黑社会、抹黑某种(我们觉得不称心的)社会的性质与形式,而是要批评那些不容易纠错的社会(在这一点上,作家与政治家的使命是完全一样的)。人类社会,已经、也正在向着越来越容易纠错的方向发展。不容易纠错,其实是一种社会形式的落后,不能动不动就强调几个“自信”(出错或失败,往往就是从过于自信开始的),更不能自欺欺人、强说“马克思是对的”(真是对的,那就开放言路、辩论)。任何社会,都在改革。只不过、正常的社会的改革力度,比较细微、不易察觉。
说得有些远了。然,这又恰恰属于时代背景与社会背景。换句话说,几乎所有能流传下来、并流传下去的优秀作品,都是批判时代与批判社会的作品。正因为有作家的批判、有政治家的改革,人类社会才可能越来越好。换言之,即使是“马克思是对的”,社会主义也不可能是最好的社会;如果是最好的社会,岂不是不可能进步了?因此,什么“正能量”的作品与文字,必然是文字垃圾,也必然会被时间所淘汰。
作家、小说家的主要任务与使命,就是用形象思维的方式,去反映时代与社会之中的现实,引领读者作深层次的思考,最终让我们所处的社会变得更好。只要有这份心意,并重视时代与社会的背景这问题,那么,淡化也罢、不淡化也罢,就都不是重要的了。
在怎样写好背景、时代与社会的背景解决之后,就可聊聊怎样写好场景了。
怎样写好场景,大家可参考其他人的书、各种不同的书。而我可给大家介绍的经验是——
第一,美、唯美。因,美、是人类的一种追求,也是文学的组成部分。当然,万事没有绝对的。在本书的〈引言〉中,给大家说过“我的〈憋尿〉等一组小说(写军队文化的丑陋面)、差点儿就在《解放军文艺》1989年第八期上打头、出来。因‘六四’及其后‘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而胎死腹中”。那就是以审丑、丑学为关照点写的。但,投稿之路非常坎坷——因是写军队文化的丑陋面的,开始不敢投“军艺”,投过几家地方刊物;有的退稿,有的干脆说我那是文字垃圾。后来想明白了——他们不懂军队文化。所以,改投“军艺”,才有差点儿打头、出来之说。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诸如丑学之类,是小众。而玩“小众”,不是不能成功,而是道路艰难。而于初学者,应该先讲究出来、出道,而后再追求更上一层楼。所以把“美、唯美”作为怎样写好场景、首先介绍给大家,是可以算作经验之谈的。
第二,真。小说,其实都是我们编的、煞有其事地编的。正因为是“煞有其事”,所以要像真的一样。真,是最高准则,即使“美、唯美”也必须符合真的原则。如果二者冲突、发生了矛盾,那就舍“美、唯美”而求真。真,是在小说的场景的写作与描写中不能破坏的原则。
当然,这个“真”字,同时也是文学与艺术的真实。即,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真实。因此,可以是想象、是感觉以及曲笔等等所表达出的东西。而这些的根基,则是给读者的感受是真实的。这其中,涉及两个准确:第一个,你的想象、感觉等的准确,即你是替大家想象、感觉等,而不能太自我、太小众。第二个,则是表达的准确,因当你的想象、感觉等不是很清晰时,表达往往也会很成问题的。
当美与真的前提确定下来之后,我就要领着大家剑走偏锋了。道理也很简单——不知道与遵守基本规律、而剑走偏锋的,容易走火入魔;而只知道与遵守基本规律、却从不敢剑走偏锋的,也很难有所突破、有所成就。
而我所说的剑走偏锋,则是我的法宝——用曲笔、反写等等手法去表现。这样,可以将主题藏得很深,甚至是自己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样究竟好不好呢?我以为是好的——前提是,你要让读者感觉到、你的作品中是有东西的;那东西,又是读者不能简单琢磨出来的。这样,就首先收到一个的效果——让读者感觉到你的作品的意蕴深厚。
如〈太阳地〉,就是我用曲笔、反写所表现的。
沼泽地,原本是肮脏的;长征,也原本是极其艰苦的。然而,我开篇即以“太阳,没有轮廓;燃烧成灿烂的一片,辉煌、且耀目。太阳光,猛揉草地不止;竟将绿色草,揉成一簇簇蓝色的火苗。沼泽湖灸痛了,默然无声,任郁苦与微香抖抖地飘升;似草地上一只只美丽的眼睛,沉积着无数忧伤的故事。古老,又新鲜”这样的如诗如画的语言描写场景与叙述故事,将美一次次推向极致。
那为何要这么做呢?首先,在孩子的眼睛里,很多东西都是美的。这就是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我表现得越美,最终孩子“一脚就下去了,且无声无息”时,才能最大限度地把自己营造的美撕破、扯碎,而收到一定的悲剧效果。
以上,当是行家里手及高人们都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是——美的毁灭,其实就是丑的反动。那么,谁丑呢、谁反动呢?这就要看是谁将孩子带进那绝望的沼泽地了。而这,不同的人、则有不同的答案。
怎样写好场景,其实是与怎样构思作品连在一起的。想得越多、思考得越多,作品的意蕴自然就会越深厚。而作品越深厚,也自然会喜欢的人就越多;甚至,可以打破政治的成见——如我的〈太阳地〉,中共就非常得喜欢。不喜欢,也不会上《小说选刊》,不会拍成上下集的电视剧,不会于中共的生日、在CCTV黄金时段播出,及不会获“飞天奖”等等。而民运人士,也有不少人很喜欢。记得,在网上就有过极高的评价。自然,民运人士的喜欢与理解的角度,与中共是完全不一样的。只可惜,那些民运人士的跟帖,最终全都被党删了。
再如我的〈月亮地〉,也是这类的作品。小说的开篇,即以“月光轻揉山山峁峁,竟将一片绿草坡,揉得幽幽发亮。夜色,便从那望不见月亮光的沟沟壑壑里流出,流得哗哗极响”等,将读者带进一个空灵的境界。在空灵的夜色中,再镜头似地推出“山背阴里,却幽幽地坐着两个影子,似在守望岁月。不曾留意,圆月亮已飘到了中天”等。
当读者有了种视觉的感受之后,便将场景的状写、过度成小说中的主人公的感受。如“月光沉沉。抑或是没有风的缘故,月亮光栖落在那姑娘的身上,竟叫她觉着像被一蛮汉子箍着。她挺了挺身子,依旧挣脱不了压抑的感觉”、“而那男的,正轻松、惬意。月光于他,似美少女从天上来;裸露着的胳膊上,若有温柔纤指在长长久久地抚”等。同样是月光,不同的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何况,小说中的所有的场景,都是为小说中的人物与情节服务的,尤其是为小说中的人物服务的。因此,以小说中的人物的感受写场景,比作者自己跳出来写场景、要聪明一万倍。因为,读者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有些细腻的读者、对小说中传递出的感受的在意度,也远在情节等等之上。
回到本章节前面的话题,作为“小说的三要素”之一的“氛围”,比“环境”或“场景”更准确。因小说中的人物的感受,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做“环境”或“场景”,却可统称为“氛围”。
在怎样写好氛围中的背景、场景解决了之后,就让我们来说一说心理小说、意识流等中的氛围怎么写。
心理小说与偏重于内心活动的、及意识流小说等等,也是需要氛围的。其一,内心活动并不绝对排斥外在的描写,因人是生存在环境中的;外在的、物化的东西,也自然会通过眼睛或思维等在内心中显现出来。其二,内心活动与意识流等,是需要层层推进、达到高潮的。而总是用你为主人公设定的某些想法、倒腾来倒腾去,势必单调;如果有环境中的、物化的、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参与倒腾,则自会事半功倍。
如我的〈凝重的绿色〉,就用是“窗外的月亮,挺圆、挺圆。你的眼睛,睁得也挺圆、挺圆。没有一点儿睡意”反复倒腾,推进被第二人称的、小说的主人公的内心活动。而整个小说,就建立在这些内心的活动之上。这样的小说,如果没有场景、没有氛围,就只是一次失恋的经历,也显单调与无聊。
可以说:是“窗外的月亮”,为男主人公在失眠之夜、对失恋及对人生的思考,提供了一种静谧的氛围。小说,通过静谧的氛围与流动的意识、回忆中的人生,来表现其性格的“凝重”。
于〈凝重的绿色〉,记得在上个世纪就有一位高校教师、写过篇学术论文,发表在一家学报上(我是从Google“顾晓军”“图书”而得知的。迄今,尚没有机会能拜读过)。
再如〈生命的尽头〉(《顧曉軍小說【三】》第212页),也是用“蔷薇”、“淡淡的花香”等,烘托小说的主人公、那位老人的晚年、及其他的一生的。最终,当“晨曦,照亮了天,照亮了云彩,照亮了风,照亮了启明星;也照亮了街角的花园,照亮了长长的木椅,照亮了蔷薇,照亮了蔷薇的淡淡的花香”时,这位被“蔷薇”、“淡淡的花香”等反复烘托的老人,“坐成了一尊庄严的雕像、一尊身披着美丽的晨曦的、永久的雕像”。
如果没有“蔷薇”、“淡淡的花香”等的烘托,谁也无法仅用他的思维与意识、用单调的笔墨去勾勒出这位老人的一生,更无法去状写这位老人于频临死亡前的意识的流动等等。可以说,是“蔷薇”、“淡淡的花香”等,结构成了这样篇小说、推动了这篇小说的情节的递进。
至此,大家已可以看出——氛围,只要运用得好,也是可以帮助情节的推进的。也就是说:氛围,不仅仅是塑造人物(参见〈臭不要臉老畜牲〉)、营造立意(参见〈太阳地〉)的助手,还可以是小说情节(含命运)发展的助推器。
由此亦可见:短篇小说的“小说三要素”,并不是各自独立的,更不是各自孤立存在着的,而是融会贯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纠结、相互编织,割不断、理还乱的。
把“怎样写好人物”、“怎样写好情节”、“怎样写好氛围”分开来讲解,是为了更细致、更充分认识与把握它们各自的特点;而认识到之后,则要善于把它们揉在一起运用。也可以说,谁揉得好、谁能将它们无缝对接,谁就是高手、就能写出令人羡慕的好小说。
顾晓军 2018-6-2~3 南京
向諾貝爾和平獎、文學獎推薦顧曉軍(顧粉團著)
顧曉軍及作品初探(劉麗輝著)ISBN 9789869505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