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军小说：外围女
——小说·三百七十八（十卷：非主流人民）
一只粉色的蛾子、扑棱着双翼，在客厅里飞着、绕着圈；绕了一会，栖息在窗纱上……
某作家的客厅里，几位老友、前来祝贺他的八十寿辰。
「你，怎么还在写呀？」一位老友道：「挣钱的那拨，你没赶趟。如今，我们又都进入了养生……你咋还不跟趟？」
某作家笑道：「我欠着哪。」
「是前世欠下的？」说话的笑了，其他几位也笑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是在自我救赎。
……
那是半个多世纪之前了。
某一天，他忽然意识到：他，深爱着的、整整热恋了四年的她，竟然突然消失了。
QQ上，他发了无数条信息、询问了无数次；可，她就是不回，连一句话、一个字，或一个表情符号也没有。
四年了，他俩一直谈得很好，也从来没有生过一回气。
在过去的四年中，多数是她主动联络他。如果他想说点啥，她也总是几乎秒回。
如今，咋会不回了呢？为什么、啥原因？
不知道。这时候，他才想起有句话，叫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然，再难猜、也不能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呀！他想到了报警，可、如果警察询问，他怎么回答、又能提供些什么线索呢？
他，只知道：她，喜欢他的小说；她，拍过电影、也拍过电视剧，但、没啥名气，那些影视作品、也没有热播过。她，还走T台，也当平面模特，有时、甚至当野模。
而联络，除了QQ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然，她是有手机的。可，那时他没有手机，要人家的号码、做什么呢？再说，也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急事。
没有想到，QQ会不回呵。怪只怪，过去太年轻；很多事，都没有去想、也没有想到。
……
他和她的认识，是在QQ上。
那时，他刚考上大学。而大学里的压力，比起高三来、不知要小了多少；因此，他在论坛上注册了个号，潜在论坛中、写一直想要写的小说。
渐渐，他就小有名气了；很多人，通过QQ的「精确查找」找到、并要加他。她的QQ，也是这么加上的。
加上了之后，也没怎么聊。后来，他的小说〈尝试一夜情〉火了，他们才聊得多了些。
真正敞开来聊，是在电视里播放了一部由立陶宛、保加利亚、波兰、英国、法国合拍的电影《空泛涟漪》之后。
当时，恰巧他看了、她也看了。如是，两人就聊，他说电影如何好、立意如何深刻；她则说，电影如何好、女主人公伊莲娜的演技如何如何了得。
聊开了，就聊到了他当时的小说新作〈仙人跳〉。她说，如果小说改编成电影，其中的女主角让她演的话，她会如何如何演绎、去挖掘出女主人公的人性深度等。
许是这话正中下怀，他自然就看高她了。而她，聊起他的旧作〈那一夜〉、〈老乌龟〉等等，竟也如数家珍。
不知不觉，他就网恋了。
而他，那是初恋，自然不一般。在爱情的激励、与表现欲的躁动中，他的小说写嗨了，啥〈臭不要脸老畜生〉、啥〈夜幕下的性交易〉、啥〈一个女人几条汉〉等等，没几天、就能写出一篇来。
而她，每一篇都会仔细看，也每一篇都会写一个小短评给他；或是鼓励、或是提醒，总能让他心里暖暖的，满怀着信心、再去奋战下一篇。
自然，除了这些，他们也谈理想、谈人生规划。还谈到彼此都喜爱的旅游，谈到将来去北海道滑雪，去贝加尔湖度夏，去澳大利亚潜水，去非洲大草原看动物迁徙……
当然，他们也谈了各自的家庭、与过去的不堪。当她知道，他目前的经济状况仍很糟时，便决意要给他寄钱。
出于男孩的自尊，他当然不可能肯要。可，她说了，当模特是非常挣钱的；给他寄点生活费、小意思，还不及她花销的零头。
为了把最美好的时光、都用在最该用的地方，他答应了；但，他一再声明，这是借的、将来要还。
他觉得，谁会傻、谁会愿意白给别人寄钱呢？可，没有想到，她真的就消失了，连钱都不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能这么玩呢？这不是存心、让他在良心上过不去吗？
他不喜欢欠着别人什么。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有先好好工作、先攒足了该还的钱。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两年……
该还的钱，终于攒足了。可，她还是没有音讯，那QQ上的头像、灰冷灰冷的，从来没有动过、哪怕是一次。
他真的快要疯了。
脾气，越来越坏。这些，也反映到他的文章中；尤其，是他在论坛里回帖时。
在他想来，是无法理解的。即使掰了、不谈了，也不能把银行账户注销了呀！他觉得，这叫我上哪去还钱呢？
四年的资助，是一笔并不小的数目。怎么可以就这样不了了之呢？也许，你挣得多，并不在乎这些；可，我不就得在自责之中煎熬、在自我救赎之中度日了吗？
再说，即使钱、你不要了。四年的感情，怎么就可以这样没有结果了呢？不合适做情侣，难道还不可以做个普通的朋友吗？
突然，他想到了电影《空泛涟漪》。其实，那电影还有个名字，叫《养猪场的奇迹》。「养猪场」虽有寓意，但、他还是觉得「空泛涟漪」好。电影里的人物，于财富、是空泛涟漪；自己，不也是一种空泛涟漪？人类，都往往、也常常……在空泛涟漪。
正当他对她，在心中的颇有微词、一天天地增长之时，他、发现QQ上有个女孩要加他，附加消息中还写着「她的闺蜜」。
「她的闺蜜」？她，是她吗？无论是不是，先「同意」吧。
加为好友后，那女孩道：「你好。」
「你好。」他回。
「我是她的闺蜜。」
「她有话让你转达吗？」
「没有。」
「那你加我干嘛？」
「我看你太当真，想劝劝你。」
「她没有当真吗？不是当真的吗？」
「应该没有，也应该不是。」
「怎么可能？」
「为什么就可不能呢？现代人，就不能玩一把暧昧吗？」
「可，我是当真的。」
「那你也没有必要当真，我们都不过是外围女。」
「外围女？又怎么了呢？玩小说、玩电影、当模特……绝大多数的人，不都只能是外围吗？」
「你是不懂『外围女』、还是装不懂？」
「可我爱她。」
「她早跟你说清了，不值得你爱。」
「好，就算我自作多情；可，我总应该还她钱吧。」
「不用还。她说了，那是对你的投资。」
「投资？即使是投资，我也得还本付息吧？」
「要是在乎你还本付息，那当初还不如去投资房地产了。」
「看不起我？」
「恰恰相反。当初投资你，她就是不愿看到才华被贫困扼杀。」
「哦。」
「你毕业、工作了，她就撤退了。」
「我真的很想她。能不能请她上QQ再聊一次、只聊一次，你就帮帮忙。」
「也许，你是初恋，但、这是网恋、柏拉图式的单相思……没什么的，也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过不去。」
「会过去的，时间可以治愈一切。这些，你比我们懂。你若真喜欢她、爱她，就忘掉她，好好写作；而后，再好好找一个爱你的、你也爱的……」
「我丧失了爱的能力……」
「不要瞎说。尤其，是你要好好写作，写出更多的好作品；她，会一直关注你的……」
「她还会看吗？真的吗？」
「会看，会跟读；也许，会跟读你一生。」
「……」
「好好写作，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就是你的回报。」
……
她的闺蜜也消失了。从那以后，也没有再回过一句话、一个字，或一个表情符号。
他，知道她一直在关注着，所以勤奋。
……
他的故事讲完了。
老友们，却谁也没有说话。
大家、各自，关注着眼前的某一物件；就这样、坐着，坐了很久很久。
连那位爱说爱笑的，也都板着脸，显得很凝重。
只有那只蛾子、扑棱着粉色的双翼，离开栖息的窗纱，在客厅里飞着、绕着……绕了一圈又一圈。
顾晓军 2021-2-9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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