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4日星期四

顾晓军小说:少年美丽地死去






少年美丽地死去
 
    --顾晓军小说之二十三(一卷:少年美丽地死去)
 
 
  少年,死了。
  少年美丽地死去了。
 
  南京,燕子矶。
  少年一跃而起,优美的身姿,似高台跳水、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曲线,飞走了。
  天上,皓月当空;矶下,万里长江……
  少年,飞走了;他舒展开双臂,融进了夜色、海蓝海蓝的夜色。
 
  人们,在矶下、江边、江水中……找了七天七夜,没能找到一丁点少年的遗物。
  少年的朋友们,默默地为他举行着隆重的葬礼。
  追悼大厅里,巨大的横幅上写着:纪念农历2010年岁末死去的民间网游少年英雄。
  少年的妈妈,没有来。她晕倒了,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还是没有醒过来。
  她是听到儿子“飞走”时,晕倒的,她没有想到:儿子真的会象高台跳水那样,融进夜色。
 
  遗像前,放着少年生前穿过的一套衣衫。
  追悼会,进行着……最后一项,是八个孩子,象护送遗体一样、庄重地护送着那套衣衫去火化。
  当熊熊的炉火,接触衣衫的一刹那;孩子们,看见了少年。
  孩子们说:少年,在烈焰中舞蹈、在火光里歌唱……
  追悼大厅里的孩子们,也说他们听见了少年的歌声。
  成人们,使劲地听,可什么也没有听见;但,所有的孩子都说听见了:少年在歌中,诉说着他经历过的故事。
 
  少年,到达高山草原时,已是北京时间晚上八、九点钟了;可,草场上,阳光正灿烂。
  夕阳,把最后的余辉,全都慷慨地撒在了这片祖国最西北端的草原上。
  绿茵茵的草地上,散牧着洁白的羊群。
  老牛,厮守着毡房、厮守着炊烟、厮守着边地岁月……
  远处,是山的轮廓;山脚下,是撒欢的群马。
  天河浮悬着,蜿蜒、逶迤如一银丝带,闪烁、流动在云海间。
 
  少年的心,被梦幻般的辽阔、异地风情、与壮美……深深地吸引着;他加快了步伐,忘却了不快。
  少年,是负气出走的。他背负着行囊,离开了熟悉的、却深感沉重的都市生活。
  他,喜欢网络游戏。可,妈妈说:只有考大学,考上清华或北大,才算是走正道。
  少年认为:有的人适合学习,比如楼上的老舅,半年就把个电脑玩得贼溜。有的人不适合读书,比如邻家的阿哥;父母非要他学编程,学了五年,啥也没记住,又重来……父母还骂他:你在学编魂呵?
 
  边地的风,也热烈;搂着、拥着、推着他,一路向前。
  少年,已大汗淋漓,可仍在原野上狂奔。
  城里,高楼挨着高楼,想找个淌汗的地方都吃力。妈妈却总埋怨:你们这代人,身体虚弱,又没有理想、没有抱负。
  哪一代少年没有理想?哪一个少年没有抱负?谁不想成为英雄?只不过是:理想与理想、抱负与抱负,不一样罢了。
  爷爷们,把仗都打完了。少年心想:我倒是想过把瘾呢!可,上哪去打鬼子、上哪抓反动派?总不能抢劫、当恐怖分子吧?
  少年,有少年的郁闷;少年,有少年的烦恼。也只有在网游中,他才能感受到战斗、才能满足心中的英雄欲,从中得到些快慰。
 
  网吧里。
  少年,正沉浸在虚拟世界中。
  英雄,救美人……这古老的命题,对每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都有强烈的诱惑。
  少年,在游戏中追杀道德沦丧的黑衣人。
  为什么道德沦丧会有势力?少年,陷入了重围、黑暗势力的重重包围……他,奋力拼杀、突围,一次次地拼杀,一次又一次地突围。
  虽然,是网络游戏;但,就象解一道人生的哲学命题……被围、突围,脱险、遇险……险象环生。
  少年,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救得美人归。
  网上、网下,一片欢呼。
 
  少年,几乎每一次征战,都会有很多网友观战、为他加油。也许,看高手游戏,是一种享受。
  玩网游的孩子们,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
  少年,侠义衷肠,又是网游高手;他,从不会让蒙难的少女、美女们失望……网上、网下的女孩子们,都喜欢他。
  在游戏中,他遇险时,总会有女孩子悄悄为他流泪;而一旦脱险、冲出重围,她们又都会为他欢呼、雀跃。
  少年,有很多粉丝。他的粉丝,有很多是男孩子……孩子们都喜欢他的网游技艺、敬佩他的人品。
  少年,宽容、友善、狭义;该出手时,舍得拼性命。
  他已经拥有数十亿网游虚拟资产,可惜很难兑现。但,一旦兑现到,他总会请朋友们一起去练歌房,唱歌、跳舞,谈游戏、聊网络。
 
  网游,虽然虚拟;但,无数次的爱与恨、情与仇、生与死的考验,使少年变得成熟、坚强,也更加超然、宽厚。
  渐渐,他已不仅仅是网游少年们的偶像,在孩子们心目中:他,就是英雄。
  在网络的各个终端,孩子们会静静地等候他上网。孩子们能从打斗的习惯、手法上,判别出在网络另一端的人、是否是少年。
  少年,也很满足,很有成就感。但,从不骄傲;有人索要签名,他总会认真地签,而后双手递过去。
  孩子们都说:他有一种领袖风范。
  少年,在QQ上发一条信息,能招集起数百、上千的少年网友。
 
  草原上的风,停止了歌唱;不知它们是否也屏住了呼吸、在聆听高山阿爸的歌声。
  毡房里,高山阿爸捧着马奶酒、唱着他们民族的史诗。
  草原阿妈在悲歌声中,一如往日地忙碌。天河少女,陪伴着少年;而少年,他的心已随着歌声去了遥远的岁月。
  歌声,讲述着一个感人的故事:
  一个人口很少、却很伟大的民族,驻守在祖国最西北端的边陲。
 
  原本,他们的家乡,在北边;漫山遍野,长满黑了松林。传说:成吉思汗,西征路过那里,将他们编入了战斗序列……
  黑松林人,热爱生活,不畏强暴;但,他们更爱和平,不愿征战。大汗,就消灭了他们。
  黑松林的壮士们,全都战死了;很多女人,带着孩子、自刎在自己男人的身旁。
  大汗,只生俘到受重伤的女首领,和她数十名近卫军的女伤员。
  为了部落,女首领忍辱尊从了大汗;数十名女兵,这才没有被不分发给大汗部下,而留在大帐前作军奴。
  多年后,重新形成的部落,被派驻在最西北的边陲。
 
  马蹄声、搏杀声、呐喊声……响成一片;少年,与大汗手下的亲兵们拼杀、血战。
  他,不能容忍:大汗的亲兵们,在夜色中,蹂躏这些随军征战的女兵。
  嫉恶如仇!少年,任何时候,都会出手解救美女。
  网游中、生活里,无论那个民族、那个朝代……少年,都肯出手,愿出生入死、肝胆相照。
  少年,觉着自己:就是为了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而美女,是美中之美、是弱者;是男子汉,又岂能袖手旁观?
  这时,一个亲兵,扑向天河少女;少年,飞身向前……不幸,被一支暗箭射中。
  “呵--”少年,在剧烈的惨叫声中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在夜的草场上梦游,在高山阿爸的歌声里……呐喊、撕杀、拼命。
 
  夜的草场上,飘着蓝蓝的雾。
  如梦、如幻,空灵之极……上,可与先贤、先哲对话;下,可深省、叩问自己。
  少年,觉着了冷,才回到毡房。
  见雪白的乳房,袒露着;他,轻轻地给天河少女盖好被子。
  “我们,不愿别人再提黑松林。我们认为:我们就是‘伟大民族’!”想着高山阿爸的话,少年渐渐睡去。
  少年,没有注意到高山阿爸的“伟大民族”中的另一层含意:只有经历了屈辱与苦难,我们才更加坚韧、豁达,更加热爱生活。什么力量也打不败我们,永远打不败!
 
  第二天清晨,草原阿妈犯难了。
  按照“伟大民族”的规矩:凡有尊贵的客人远道而来,主人必将客人的铺位,安排在妻子与女儿之间;第二天清晨,主人给客人敬上一碗凉水--当夜,若是客人自重,则败一败火;若客人曾不自重,喝下凉水、自会伤身子,怨他自己。
  草原阿妈,见少年在睡梦中,还紧紧地攥着女儿的手……阿妈,怕一大碗凉水下去,从此伤了这孩子的筋骨。
  其实,夜里啥也没有发生。
  少年,被故事感动着,沉浸在“伟大民族”过去的岁月里……但,草原阿妈并不知道。
  善良的草原阿妈,捡了些干马粪,围在盛凉水的铁桶四周,点上火、慢慢地煨着……甚怕被高山阿爸发现,她手脚并用地驱赶着烟雾。
  高山阿爸起来了,走到草原阿妈身后,道:“去煮奶吧,都还是孩子!”
  草原阿妈,眼泪滚落了下来……
 
  高山草原,在天山以西。待太阳爬过雪山,把阳光撒满草场时,已是北京时间近中午时分了。
  两个孩子,几乎同时醒来。
  孩子毕竟是孩子。昨天,还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夜过来,竟如同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少年,急着给天河少女讲网游、决斗,讲英雄……
  少女,则嚷嚷着要备马,领少年去看一看美丽的天河。
  “那也得吃饱了再去。”阿爸、阿妈,都笑了。
 
  吃饱喝足了,天河少女一跃、跨上了她的枣红色骏马;返身一提,将少年也提溜了上去。
  “带上弓箭。”阿爸道。
  “带了。”
  “带上盐巴。”阿妈道。
  “带了。”
  少女,一抖缰绳、扬了扬鞭;骏马,便驮着他俩奔驰而去。
  阿爸阿妈,目送着他们远去……直至,消失在草原深处、消失在天的尽头。
 
  天河,是天山冰雪消融聚集起来的。不知经过了什么作用,河水清澈,但浮力极大。
  少年与天河少女到达天河时,已是晌午时分。
  太阳光,轻柔地铺在河面上,把河水染成了金红色。厚重的河水象满而不溢的酒杯里的酒,凸起在浅浅的河床上,似一条缓缓移动的红绫带。
  天河少女拍低了马头,从前面一跨、下了马;将少年扶下马后,她一路叫喊着、脱掉衣裳,扑向天河。
  少年,看傻了;直到美丽的侗体一头扎进水里,他才反应过来。
  “快来、快来呵!”天河少女踩着水,大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她向少年,挥舞着手膊。
  少年,下了水,朝她游去。
  “这儿水好,可以躺着……”说话间,天河少女头一仰、身子平躺在水面上……
  在悬浮的天河上、在轻软如红绫的河水中,少年与少女,尽情地沐浴着、嘻戏着……少年,忘却了都市的烦恼。
 
  天山西麓的高山草原,是一片很有灵性的土地;它养育了悲沧的历史长卷,也养育了边民们的粗犷与豪放。
  少年,突然有一种认同感;他喜欢高山阿爸的坚韧、草原阿妈的善良,喜欢天河少女的热烈。
  他还喜欢:这儿离边境线很近、很近的感觉。少年,不崇洋媚外;但,他喜欢:站在天河上,就能鸟瞰到境外,瞭望另一种文化与异国风情。
  被一条大鱼,撞了个满怀;少年,这才注意到:天河里,到处都是鱼、都是大个儿的鱼。
  “别去打猎了,我们抓鱼吃。”少年说。
  “好,抓鱼!”
  于是,一朵、又一朵……晶莹的浪花与笑声,绽放在天河上。
  夕阳,就要西下了;它将最后的爱,撒在这美丽的边陲--
  瑰丽的金色,镀着草原、镀着天河、镀着这幅少男少女赤身捕鱼图,也镀着溅起的笑声与浪花。
 
  刹那间,最后一抹辉煌消失了;夜色,陡然围笼来。
  凉意,让刚从河水里上来的少年和少女感觉到了冷;他们,四处寻找着取暖的材料。
  篝火,终于点燃了。
  美丽的火光,烤着鱼、烤着湿漉漉的身子、烤着年轻的欢乐,也烘烤着草原的夜色。
  青春笑语,洋溢着;食物香味,弥漫着……空寥的草原之夜,有了火光、有了他们,显得异常生动。
  不知是香味唤醒了饥饿,还是食物这东西本身就具有极大的诱惑。
  野餐,开始了。
 
  “呵--”天河少女,惊叫了一声;鱼刺,卡住了她。
  借着火光,少年细心地帮她摘除了鱼刺。
  “还有。”少女这么说。
  少年,凑近去;食指,被少女含住了、不肯放。
  少女,忘情地吸着、吮着……
  少年的肌肉,充血了,变得铁硬、铁硬……
  在天山西麓,在天河水边,在美丽的高山草原上,在夜色中的篝火旁,一曲--意乱情迷,奏响了。
  没人窃听,蓝蓝的夜雾守护着;只有月色、那朦胧月色,在偷窥……
 
  流连了多日,少年要走了、要回大都市去。
  少年,要带天河少女一块走,要带她去大都市、去遥远的长江边的南京;草原阿妈,流泪了。
  “别难过。”高山阿爸劝慰道:“女儿,总是要出嫁的。”
  “我,担心……”草原阿妈,这么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
  草原阿妈,没有再说话;高山阿爸,明白了。
 
  草原阿妈年轻时,也曾美丽--象一朵鲜花娇艳、动人,是高山草原上所有男子汉们的梦中情人。
  那时,她被一个城里青年爱得死去活来,跟着那个城里青年去了城里。
  可,最终,那个城里青年,还是抛弃了已经怀孕了的她。
  “别担心。”高山阿爸,搂紧草原阿妈说:“我们是‘伟大民族’!只要我们自己,不为难自己;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们呢?”
  草原阿妈,揉了揉鼻子,笑了;她,羞涩地笑了。
 
  列车,载着美丽、载着青春,载着欢笑、载着歌声……一路南下、一路向着长江飞奔。
  车箱里的人,都羡慕少年与天河少女;有的说他俩是绝配,有的说是天仙配……他俩的欢乐,把邻近车箱里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少年,也担心、担心妈妈通不过。
  耳语。少年,轻轻地对天河少女耳语:“假如,我妈妈不同意,你会怨恨我吗?”
  “怎么会呢?我给你快乐,你也给我快乐。你不觉着:这些日子,我们都很快乐吗?”天河少女,又说:“我有准备,我会象阿妈一样--坚韧而美丽地生活在我们‘伟大民族’的草原上!”
 
  少年,感动了。他,没有山盟海誓;可,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自幼,少年刚烈、宁折不弯。他,没有爸爸。他的爸爸,玩弄了他的妈妈后,人间蒸发了。少年懂事后,不愿提起这些;他觉着:那,就不是人。所以,少年从小,就懂得呵护女孩子。
  过了黄河,离长江越来越近了。
  少年,突然想到:该让朋友们见一见美丽的天河少女,也让天河少女见一见爱好网游的朋友们。
  他拿出手机,不停地发着短信,对天河少女说:“我的这些朋友,别看他们年纪不大,可都是些品格极好的人,真的!”
 
  终于见到妈妈了。
  可,天河少女一进门,少年的妈妈就拉着个脸。
  少年,做妈妈的工作,给妈妈讲边地、讲高山草原、讲宽厚、坚韧、豁达……
  但,妈妈没等少年讲完,就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什么天河少女?什么‘伟大民族’?不就是一个乡下丫头吗?给,这是张金卡,上面有五万块钱。不管你们之间做了什么,也不管你花多少钱;总之,一句话,你给我把她打发回去……”
  少年,也没等妈妈说完,拉着天河少女就出了门;他,离开了这个家,也没有接受那张金卡,没有。
  他的妈妈却火了,冲着他的背影吼道:“你走?走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揪回来……”
 
  文化的冲突。两种生存的逻辑方式,分属各自的哲学。
  少年不明白:同在一片蓝天下,都市的现实,与“伟大民族”,差距咋就这么大呢?都爱说,帮助老少边穷;其实,究竟是该由谁来帮助谁?
  过去,与妈妈发生冲突,他总想:也许,是自己过于沉缅网络游戏;与妈妈的冲突,可能是虚拟与现实的冲突。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不!是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现实,在沦丧!
  快乐被扼杀,幸福就要休止了。
  少年,知道自己要死了。他领着天河少女,去看长江、看一看高山阿爸的歌里也有的长江。
 
  夜的江边,褪去了大都市白日的繁华;静静的,如同蓝蓝的草原夜。
  少年领着天河少女,在江边漫步;一辆摩托,驶过。
  不知为甚,摩托车突然减速;车上的人,扭头看他俩。
  少年,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们很穷,穷得只剩下--并不属于我们的--青春。”
  摩托车,加大油门,一溜烟地去了。
  少年,突然想到:赶紧,给朋友们发短信。
 
  练歌房里。
  天河少女,被女孩子们重重围了起来,说着、笑着、唱着、跳着……
  少年,在另一边,与男孩子们讲诉着他亲历的故事。
  孩子们,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听着……少年,讲完了他的故事;孩子们,还在等待着……
  “将爱情进行到底!”
  突然,有个孩子高呼;大伙方如梦初醒,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对,将爱情进行到底!”
  “不妥协、不投降!决不!”
  ……
 
  车站里,月台上。
  安顿好行李的少年与天河少女,相拥着。
  汽笛,又响了。催命似的催促着就要离别的人……
  天河少女,隔着裤子、轻轻地抚弄着少年的小弟弟,耳语道:“真想再有一次……”
  “那,改天再走?”
  天河少女笑了,在少年的脸上深深地印下了一道吻痕;她,跳上了已经开始缓缓滑行的列车。
  少年,挥着手、跟着列车跑……他,已看不见天河少女了;泪水,挡住了他的视线……
 
  天河少女走了,少年也要走了。
  他的朋友们,不知道:临别时,少年那灿烂的一笑,是告别、永别、决别!
  少年,不会象那从未见过的父亲;他,也没有能力去对抗母亲。
  妈妈的做法,是亵渎、侮辱、对“伟大民族”的极大不尊。
  自幼,妈妈就很严厉;少年,几乎没有见过她的笑容。他不知道:这是否跟父亲有关。他想:可他们的做法,却极相似。
  将爱情进行到底!
  少年决定:买单!用自己的生命,为这美丽、圣洁的爱情,买单。
  也许,成年人又会演绎:什么少年性行为、什么婚前性行为……由他们演绎去吧,那都是些无聊的人;他们未必肯或敢,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少年想到天河少女、高山阿爸、草原阿妈,想到支持他的朋友们,英雄气由然而生:男子汉,就得象个英雄!该买单的,买单!哪怕是付出性命!这,才是英雄的品格。
  只有道德沦丧者,才推委、不负责任,给自己寻找免责的理由。
 
  燕子矶。
  少年,站在矶头上。
  天上,皓月当空;脚下,万里长江……四周,是海蓝海蓝的夜色。
  少年,要以“伟大民族”一分子的高贵身份,骄傲地告别这个世界,与这个年纪的无奈。
  让怀念者,去怀念;让流泪者,去流泪;让歌唱者,去歌唱……也要让该警醒的人,警醒!好好地去反省自己。
  少年,在心中逐一告别了天河少女、高山阿爸、草原阿妈,告别了他那网游世界中的朋友们……
  最后,他高喊着:“永别啦,亲爱的酷吏妈妈!”
  少年一跃而起,优美的身姿,似高台跳水、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曲线,飞走了……
  少年,融进了夜色、海蓝海蓝的夜色……他,不愿、绝不做道德沦丧者。
 
  少年,飞走了,美丽地飞走了。
  人们,在矶下、江边、水中……找他,到处寻找;找了七天七夜,可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的朋友们,为他举行着隆重的葬礼。
  追悼大厅里,巨大的横幅上写着:纪念农历2010年岁末死去的民间网游少年英雄。
  消息,通过QQ、短信、小灵通和网络……传向四面八方,在少年的朋友间,奔走;在同龄、与不同龄的孩子们之间,演义。
  朋友们,从各地赶来;天南的、海北的,相识的、不相识的,都来送一送这位少年英雄。
  他,没有惊天伟业,也不能扭转乾坤;可,没有人不说他是英雄--他,扼守着做人的准则;不随波逐流、道德沦丧。
  少年,用他的生命,拷问着生者们尚存的良知。
 
  孩子们,越聚越多。
  平日里,清清冷冷的火葬场,变得似清明前后的雨花台。
  这情景,被敏感的电视台抓住了。
  电视新闻一播出,看热闹的人群加入了进来;人头涌动,人潮真的如海了。
  维持秩序的警力不够了,市、区两级防暴大队全部出动;并向上级求援,调动周边市、县警力。
  市长,在电视里发表讲话,劝导人们离开现场;电视台,滚动播出市长的讲话。
  各级领导,率员奔赴现场,安抚情绪、疏导交通……
  成人们,临如大敌。
  孩子们,却很安静、很安静地送别着不该走、却已经走了的少年。
 
  第二天,一切恢复平静;生活,又如从前。
  一位迂腐名人,在他的博客里提到了这件事,且说:“这一代人太没出息,甚至不如80后。”
  一家缺心眼的平面媒体,竟刊登了这篇博文。
  于是,博客们又有事做了、又大做起文章来;有的圈子,还发起了讨论。
  刚刚闯了祸的孩子们,敢怒不敢言;他们,正等待着各自大人们的惩罚。
 
  少年的在天之灵,感觉到了;冤屈的灵魂,愤怒了!
  它,大声疾呼:你们这些成年人,太虚伪!你们有的贪污、有的腐败,有的奸诈、有的唯利是图……你们敢面对自己吗?我吃不了,兜着走!我,买单!你们敢吗?你们,吃惯霸了王餐,自己还不觉着。这不是道德沦丧、又能是什么?
  冤魂的话,让风儿们听见了。
  风儿们,向四面八方吹去。一路上,重复着:“沦丧”、“沦丧”、“沦丧”,“买单”、“买单”、“买单”……
  可,成人们,没有听见。
  该不该为自己的不当行为买单呢?谁也不会去想。
  人们,按照原有的方式生活着;人们,依照思维的惯性思考着……
 
  没有人知道,少年自己也不知道:
  他,已在祖国最西北端的那片美丽而生动的土地上,撒下了生命的种子;天河少女,会怀着那小生命,坚韧而美丽地活下去……一如界碑,长年廝守着那片祖先留下的草场……
  此刻,也没有人知道:那小生命,是男、还是女。
  但,无论男女:
  未来的边地少年,一定会更刚烈!
  未来的天河少女,一定会更美丽!
 
 
              顾晓军 2007-2-123-5 南京
 
 

顾晓军小说:老乌龟


为什么说顾晓军名气很大?


老乌龟
 
    --顾晓军小说之二十(一卷:老乌龟)
 
 
  早起。
  老乌龟媳妇对老乌龟说:“家里无有米了。”
  老乌龟回道:“把锅卖了。”
  “你疯了!锅卖了,拿甚做饭?”
  “不能去借呀!”老乌龟笑笑、出门,拉他的大板车去了。
 
  “嘿嘿嘿!”老乌龟自个笑醒了。
  四周,皆精赤条条、或裹着浴巾的人,都在看他;老乌龟,这才意识到:又在大澡堂子里眯着了。
  “嘿嘿,做了个梦。”老乌龟,朝四周的人点点头,打招呼、致歉。
  白师傅的徒弟走过来,给他的茶杯里续上开水;老乌龟呷了一口茶水、漱一漱口,又重新躺下,想再眯一会,却又似睡不着了。
  无有米,要锅做甚?老乌龟,还在想早起的事。
 
  掐指一算,老乌龟已走了近三十年了。
  那年月,浆声灯影是无有的。
  秦淮河水,流经老乌龟的家门口、穿过内桥;曲曲弯弯,逶迤在这六朝古都。
  隔着河,与老乌龟家门对门的,正是这家澡堂子。

  冬日里,一到中午、临近开门的时辰,澡堂子的门口、河沿上、桥头边,便一下子热闹起来。
  澡堂子门外两边的墙根上,有卖花生米的、卖茶干的、卖米花糖的;还有卖香烟、火柴、肥皂块的。
  那年月,香烟、火柴、肥皂……这些东西,都是要票的;生活艰难些的人家,自己舍不得用,便拿出来换钱、买点粮食。
  河沿上,是卖碎布头、卖纽扣、卖针头线脑的,还有缝旧的。
  桥头边,则是倒卖粮票的、贩土造香烟的、偷卖私酒的。
  零零种种,只为两个字:活路。
 
  早起。老乌龟去中华门铁路货场,装圆木;拉到火柴厂去,供厂家做火柴棒子。
  老乌龟,原本是个有身份的人。早年,他曾在国军中当过伞兵旅的上校团副。老蒋溃退台湾时,留在了这古城旧都。
  懂历史的人,都知晓:那伞兵旅,隶属于青年军,是小蒋的心尖子,一般是不会走不脱的。这是地下党作了工作,才滞留下来的。
  那时,与地下党接洽的,就是团副、后来的老乌龟。
 
  一个旅,就两个团。叫老乌龟这么一捣鼓,这个团就散了;去往台湾的,就团长和他的家眷。
  按说。这事,老乌龟也算是立了功的;可,官宦出身的他,不知咋得就看淡了功名。
  你不邀功,自然有人会邀。老乌龟手下的一个营长,便顶了老乌龟的缺、进了当时一个基层军管会、即后来的人民政府。但,也不知那营长后来做错了甚;镇压反革命时,被拉出去给毙了。
 
  而老乌龟,则在内桥东头的南河沿上,搭了个窝棚;娶了个政府规劝从良的年轻、美貌妓女,算是有了个家。
  与大部分溃散人员一样,老乌龟选择的活路,是拉大板车、卖力气。
 
  老乌龟,又呷了一口茶水,甚也不去想,两眼直盯着天花板上、那常年水气浸出的象形图案。似醒非醒,他只觉着累,却又不是身体上的。
  ……
  无有米,要锅做甚?老乌龟心里还在念叨。
  他,领着一帮妇女,拉着一车圆木,由南向北、朝内桥来。
  那三个妇女,与老乌龟一起做活路。她们在大板车两側的铁环上,挂上勾、拉纤。行话叫帮活、或叫拉边套。
 
  横跨在秦淮河上的桥,很多;就数内桥,最陡。
  上桥,是个力气活;下桥,则是个危险活。一起做活路,讲究个心齐;用现在的时髦话讲,叫团队精神。
  老乌龟,是个男人,自然要多吃些辛苦。那年月,妇女们活得亦不易。所以,她们或是嬉闹、或是拿他开心;老乌龟,亦由着她们。
 
  要爬坡、上桥了。老乌龟,开始哼起了号子。
  老乌龟的号子,便是招呼。
  该出力气了。妇女们,跟老乌龟一样:全都绷直了腰板、抻长了脖子,脸面贴近了地面,嘴里“嗨哟、嚯哟”地吼着,一步抵着一步,拼死命。
 
  到了最陡的坡段,大板车象是定住了、不动。任凭老乌龟与妇女们咋吼、咋拽,大板车就是原地不动,且有向后下滑的趋势。幸有两学生娃路过,相帮、拼力扛了一把。
  大板车到了桥顶,老乌龟赶紧从腰包里掏出常备的两分钱,给两娃一人一分;两娃接了钱,鞠躬谢过,自去。
  这当口,老乌龟瞅了一眼自个的家,又瞅了一眼澡堂子,无有见着自己的媳妇,亦无有见着白师傅。
 
  该下桥了,无有时间去寻思。妇女们则退到了后面,拽着大板车。
  大板车,撵着老乌龟跑。
  老乌龟,边跑、边拼命地抬高辕把,让车尾的煞棍,尽量去磨擦地面……煞棍,尖叫着;车后,绽出一串星星点点的火花。
  妇女们,则跟着拼性拼命地拽;却身不由己,叫大板车拖着、跟着跑。
 
  原木的重量,压迫着大板车飞速下冲,驱赶着跑在头里的老乌龟;无有吃饭,老乌龟已无有力气掌控住大板车了。跑,也跑不赢它;只好跳起来、猴在辕把上,任凭它一路惯性下冲。
  “哐噹!”一声沉闷的巨响。大板车撞在马路牙子上,停了下来;老乌龟,人被撂上了人行道。
  “咯咯咯!”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的妇女们,就知道笑。
  “嘿嘿嘿!”老乌龟,亦无奈,只有陪着笑。
 
  活得艰难、活得低贱,却也算活得有滋有味。底层的人,就这么个活法。
  心累。老乌龟,何尝不明白;但,他不愿去想、不愿琢磨那些无有甚用的东西。他情愿:活一天,就开开心心地过一天。
  老乌龟,又呷了一口茶水;无有甚填肚子,只有茶水。
  看看四周,大澡堂子里热气腾腾;这,又让他感动。
 
  老乌龟喜欢泡澡。泡澡,算是他辛劳一天之后,最大的享受。
  他,喜欢大澡堂子里厚厚重重的水气,喜欢大澡堂子里彼此精赤条条难分尊鄙,喜欢热气腾腾里熟识的人的那一声“你来啦”的招呼。
  “你来啦。”这话无有一点意思。可,老乌龟觉着:这,就叫生活。
  自然。那时,老乌龟不知:死后,会被家人安葬在菊花台对面的山包上。更无有想到:从他那里,可以看得见项英墓,还可以看见唐亮、杜平等将军的墓;可以与曾经作过对,后来又由衷地敬佩的将军们,在另一个世界里,随意地聊聊人生、回味人世。
 
  白师傅的徒弟又过来了,给他递上个“热把子”;他接过来擦了擦脸,才觉着好象真的醒了。
  白师傅,其实不姓白。因他总把工作服洗的雪白干净,熨得平平整整,穿得有模有样。不知是谁先这么一叫,就叫开了头;大家伙都这么叫,也就叫成了白师傅。
 
  白师傅,名誉上是单身;实则,在给老乌龟拉边套,也叫帮活。
  “帮活”,用在此处,极有水准。你想想:娃多,自个养不活;别人相帮着过,可不就叫“帮活”?
  自然,帮也不可以白帮的。反过来,老乌龟能帮人家的呢?不也就只有那个?
  因此,白师傅歇班时;老乌龟的家,便成了他的去处。
 
  无有米,要锅做甚?老乌龟念念叨叨,又眯着了。
  ……
  大板车拉到僻静处。
  老乌龟与妇女们,将大板车停在路边上,歇息。
  又差点丢了小命。老乌龟撩起常年担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脸上惊出的冷汗,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嘴里自语道:“我操!”
 
  “你操谁?”妇女们,又要嬉闹。
  “操欠操的。”老乌龟亦谐笑。
  三个妇女,一递眼色、一涌而上,将老乌龟按倒。
 
  好汉难敌双拳。老乌龟连忙讨饶,“我操树、操树。操树,还不中吗?”
  “操树也不中!”妇女中有人答。
  有人去树底下,抓来一把街边人家倒的煤灰,塞进老乌龟的裤裆,又在紧要处猛揉了几下。这,才一哄而散。
 
  老乌龟从地上爬起,装着要追打。
  妇女们早四散逃开,各自去远处,“咯咯咯”地笑弯了腰。
  老乌龟松开缠在腰间的布带,将三折头的宽裆裤抖了又抖,再“一二三”地重新抿上、扎好。又跺了跺脚,才在马路牙子重新坐下,一左、一右地脱下鞋,磕尽鞋旮旯里的灰渣,再穿上。
 
  妇女们聚拢来。有人拿出午饭,奉献给大伙当零嘴,分食。自然,还是嬉嬉闹闹。
  吃了一块煮红薯,老乌龟便不再去吃。他清楚:这年月,红薯,已不再是红薯;或许,就是人家的一条性命。
  老乌龟开始吸烟。他只吸那种最孬的,但从不吸一半掐灭了留起来下次再吸。他用食指与拇指捏着吸,吸到拿捏不住、还要蠕动着嘴唇猛咂一口,而后一口啐出去好远。
  看着烟蒂呈一火球状,飞出去;妇女们便重整衣衫,准备上路。
 
  又是一个“热把子”。这回,老乌龟真的醒了。
  白师傅的徒弟,拿着个荷叶包包和半瓶白酒来,说:“白师傅给你留的。”
  老乌龟这才觉着了饿。一想:这一整天,才吃了块红薯。
  他打开荷叶包,里面是半只盐水鸭的前脯,还热呼着。老乌龟明白:是白师傅交代下、这娃子刚出去买来的;照惯例,他拈了块最好的,塞进白师傅徒弟的嘴里。
 
  “吃着哪。”有人招呼。
  “嘿嘿,饿肚子剃头,饱肚子泡澡。”老乌龟笑着答。
  老乌龟吃鸭子,不吐骨头。他先把鸭肉啃吃了,而后“嘎嘣嘎嘣”将骨头咬成末,一起咽下去。
  其实,老乌龟关饷时,也会斩半个前脯带回去。无奈,家里娃多,一人一块也就剩不下甚了;且,他又是个极痛媳妇的人。
 
  老乌龟吃喝完,惬意地打了个饱嗝。他,又呷了一口茶水;这,才下池子去泡澡。
  老乌龟在池子里,磨蹭了约莫大半个钟头,才上来。
  擦干身子,呷了口茶;躺下,老乌龟闭上眼睛。
  其实,这会他已不想再睡了。但,他为人厚道;多磨蹭一会,就多给白师傅一点时间。这,亦叫人心换人心。
 
  挣钱不易,活路更难。底层的人,就这活法,亦无有觉着有甚不自在。
  老乌龟,做乌龟的事;在他的圈子里,是个公开的秘密。也无有人瞧不起、不敬重他。叫他老乌龟,只为开心、调笑,无有人存心作贱他。就象是:底层的人,说话不带上那两样物件,自个也觉着认不出自个来了。
  这些,是断不可与斯文人去理论的。
 
  老乌龟也知道:这活路,将来一定会有人去写。但,他不清楚以后的人,会咋写、是否真的能懂他。就象他不清楚,自己居然也能与项英、唐亮、杜平等将军隔着条小山沟,相互守望一样。
  活路,就这么艰难又充实地过;日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翻。
 
  一日,街上忽地有了大字报、有了宣传车、有了高音喇叭……随之,又有了抄家、戴高帽子、游街。
  再后来,居委会里的老太太们,也都有了红箍箍。
  无有多久。老乌龟的媳妇,就被老太太们揪了出来;那罪名,自然是搞破鞋。
 
  老乌龟的媳妇,被拉出去游街。原本,跟绵羊毛似的卷发,剪成了鸡窝。脖子上,还挂了双拖鞋;手里,拎一副破锣。走两步,敲一下、喊一声:“我是搞破鞋的--”
  如此这般。白师傅,不敢再上老乌龟家去了。
  可,每月领了工资,白师傅照旧会拿出一多半,塞给老乌龟。老乌龟自然不肯要,白师傅会瞪圆眼睛、低声吼道:“咱哥俩,谁跟谁?”
  这么,老乌龟才收下,也总忘不了说上一句:“我替她谢谢你了!”
 
  可,这谢也无有谢多久。
  白师傅,被抓了起来。听讲,有人写检举信,说他调戏了那河沿上缝旧的老太太。
  抓进去无有几日,赶巧遇上“严打”;据说,堂亦无有过,便匆匆做了份材料、画上红勾勾,拉出去打了靶。
 
  拉车,泡澡;有酒、喝酒。
  老乌龟的活路,还是原来的活路。
  不过,白师傅不在了。老乌龟泡澡时,不再泡茶;他泡了澡,就匆匆离去,也不再在浴室里迷上一觉。
 
  无有多久,老乌龟就病倒了,也不知得的是甚病,查也查不出来。
  待他病愈,大家伙重又见到他时;他背已驼了,脖子也缩没了,脑袋就象是蹾在肩膀头上。
  真的活象一只老乌龟了。
 
 
              顾晓军 2006-4-5 南京
 
 

顾晓军小说:乱伦


为什么说顾晓军名气很大?


乱伦
 
    --顾晓军小说之十八(一卷:乱伦)
 
 
  如今,孬子媳妇亦已老了。
  冬日的午后,若是有太阳光的话;她,会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望着山上她爹那坟,痴痴地想。
  山里的日脚短。早早地歇了工的人们回村,打她家的屋前过,总会招呼一声:“孬子媳妇。”
  而孬子媳妇,便会把她那如金菊般的老脸扭转来,冲着话音的方向,咧一咧嘴、龇一龇牙,勉强地挤出一丝笑。
 
  于是,那过路的人们,便会习惯性地丢下一句:“孬子媳妇,又在想她爹了。”而后,自去。
  “孬子媳妇,又在想她爹了”。说话的人,无有歹意;听话的人,亦已习惯。唯,孬子媳妇,听了这话,不很舒坦;觉着,带刺。
  不过,这是她的心事,无有人知道。
 
  孬子媳妇,苦命。八岁上,死了娘。
  她娘,命更苦。生了七个娃子。生第八个时,竟会是难产。
  接生婆叫人出来讨话:是要保大人,还是要小娃子?
  “要大人!要大人!要大人!”孬子媳妇她爹,一连喊了三声。
 
  孬子媳妇她爹,叫憨子。大家都这么叫,也无有人记得他的正经名字叫甚。
  憨子那三声,刚刚散去;屋子里,“哇――”地一声清脆,迸出婴儿的啼哭。憨子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他想:这道坎坎,总算又迈过来了。
  接生婆抱了个大胖小子出来,道喜。
 
  憨子问:“她娘可好?”
  接生婆眼睛一翻、脖子朝后一仰,作归天状。
  “死了?咋会死了呢?不是说好要大人的么?”憨子,憨憨的、要哭。
  接生婆又摊了摊手,作出无奈状。
 
  也是。接生这码子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还真难!即便如今、即便是城里、即便在大医院,谁又敢打百分之百的保票呢?更何况,是那时、是山沟沟子里、是在接生婆的手上。
  憨子,亦无话可说。
 
  憨子,料理完媳妇的后事;便又当爹、又当娘,拉扯着八个小娃子过日脚。
  他,白天要上工、挣工分。收了工回来,先要忙九张嘴;喂饱了肚子,才得空替小娃子们,洗洗涮涮。
  待忙乎完这些,早已是腰酸背痛、脑瓜子发涨。那脊梁背,一挨着床板,鼾声便如歌嘹亮。
 
  就这么过着。憨子,有好些年,无有想过女人的事。想,也不中!家里穷得丁当,谁半路来嫁他?
  日脚。一天,挨着一天过。
  可,人毕竟不是木头。
 
  日落日升,也不曾留意过了几多春秋;那大丫头,就是后来的孬子媳妇,竟慢慢长大,长得前凸后鼓,极标致,且水灵。
  憨子,看那大丫头时的眼神,也渐渐有点不大对劲。
  这,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是无有察觉的。自然,大丫头她娘若是还在;或许,逃不过她的眼睛。
  可,这话又得说回来。若是她娘还在,日脚又会是另一种过法。憨子,或许就不会有这种眼神。
 
  憨子,其实不憨。他知道,那猪狗不如的事,做不得。
  过去,大丫头是他的左膀右臂;干甚,她总是在他身前身后转悠。老大么,终是老大。何况,那老二、老三,又都是男娃子,贪玩呢。
  憨子,也着实喜爱她。没事,会用厚厚的大巴掌,轻轻地抚一抚她的后脑壳。还会变着法子,悄悄地塞点好吃的给她;虽然,有时只是几粒硬蚕豆,有时仅是一块地瓜干。
  穷人家的娃子,无有讲究。大丫头可识好歹呢,懂她爹的心。
 
  可如今。憨子,却总是将她支得远远的。
  而大丫头呢,又不甚明白她爹的用意;时不时,还会闹点小脾气。别看是穷人家的丫头,那小嗲一发,亦惹人爱得不行。
  何况,她动不动,就朝憨子的怀里钻。从小,钻惯的么。
 
  唉,没娘的丫头;把爹,当成了娘。也无有觉出,自己已经长大。
  憨子,就这么躲着、闪着,过着日脚。
  毕竟,是当爹的呵;有些个话,着实不好说。你想么,换了你,咋说?能说得出口么?
  憨子,人憨、事不憨。也算得是条汉子。
 
  可,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憨子,那心里就象吞下了一锅老鼠屎;只觉着:龌龊。
  那是个黑夜天,无有月亮,亦无有星星。真的是昏天黑地。
  憨子,拎着裤子跑出屋,跑到山里,钻到树丛子里;双手,不停地捶打自个的脑壳,搧自个的耳光。
  他,狠不得找把剪子,把那不争气的东西铰下来,喂狗。
 
  他觉着:对不住大丫头,也对不住黄土底下的她娘,更对不住先人祖宗。
  真的不想活了。他想跳崖,想让野狼把自己给撕碎了;不要留下甚,不要让人找到他,不要弄脏这个世界。
  他,拼命朝山崖顶上爬。树叉子,挂刮破了他的袄子;胳膀子出血了,他也不觉着痛。铁了心要寻死的人,甚也不觉得。
 
  快到崖顶时,他爬不动了,只好坐下来歇息。这时,他看见了山沟沟里幽幽的村落,想到了八个娃子。尤其,是大丫头;要是有甚,叫她咋活?咋做人?
  憨子,为难了。思来想去,觉着:也只有象戏文里那样,权且记下;先把屁股擦干净,把娃子们拉扯大……
  下山时。憨子,发现袄子被刮破了,心又痛得慌。再想到,就要把大丫头随随便便地给人家;那泪串子,就啵唆啵唆地往下掉。
 
  出嫁那天,大丫头哭得个死去活来。
  她,舍不得一群弟妹。至于她爹做下的那事,她不甚懂,无有往心里去。过去的丫头,不似如今这般精怪。
  大丫头,是要把到山上去,把到一个孬子人家。憨子,心里亦难过;可,无有办法。
 
  过去的人,讲究品行,看重那头一回。不把给个孬子,这道坎坎,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来的。
  大丫头,哭得跟泪人似的。憨子,看着心痛,他以为:大丫头,是在怨他。便挨近去,轻声耳语道:“是爹,对不住你。”
  “爹,我不在乎哪样人家。我是舍不得你们呀!”大丫头,就势一把抱住了他。
  大丫头,想到过去,想到爹对她的种种好处;也想到这些日脚,爹跟丢了魂似的,且日见苍老。她真的放心不下。
 
  迎亲的、送亲的,都说:如此这般父女情深,亦算是天底下不多见的。
  山里人,皆憨厚,不往邪处里想。
  山里,日脚短。迎亲的众人,渐渐失去了耐心;那孬子,亦嗷嗷地叫。
  这么,大丫头才三步一回头、两步一挥手地离去。
 
  那孬子,不醒男女之事。那晚,又是他的新婚之夜,他爹娘无有管紧他,便喝多了烧酒。第一夜,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第二日早上,孬子他爹,问孬子:“昨夜,你可做了你媳妇?”
  孬子,可劲地点了点头。
 
  孬子他爹,又问:“咋做的?”
  孬子,便孬孬地掏出那阳具,杵到他爹跟前:“胡萝卜,你吃、你吃。”
  孬子他爹,还想再问,却叫孬子他娘好一顿臭骂:“老不死的,你想做甚?想扒灰么?趁早死了这个心!”
  于是,那乱伦之事,便从此掩过。
 
  孬子,虽不醒男女之事,却也能折腾人。每晚,他上了床,总要拿那阳具去蹭他媳妇的奶;且,一折腾,就是大半宿。
  而孬子媳妇,原本是知道咋回事的。只因一开始,不曾敢告诉孬子;后来,便不敢再说了。只得由着他折腾。
  那日脚,苦是很苦的。孬子媳妇,只觉着两眼刚合上,无有睡沉,公鸡便打鸣了。她,便起身,忙里忙外;而后,去上工。
  好在,不久肚子便现显了出来;孬子他娘,亦疼她护她。
 
  斗转星移。孬子媳妇生得娃子,渐渐长大。
  山里的娘们觉着:这娃子咋越长越不象孬子呢?少不得私下里议论。山里的长者发出话来:娃子,象娘、象舅、象外公,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山里的日脚,又平平淡淡地过。
 
  村里,孬子媳妇的弟妹们,亦先后成人。老二,进城当了工人;老三,当兵去了部队;老四,亦说好了人家,挑日脚准备出嫁……
  那年。年底,老三拎了两瓶地瓜干子酒,从部队归来探家;路过城里,叫上老二。老二一咬牙,也称了半斤花生米子。两人,一同家来,看望憨子。
 
  喝着酒,哥俩便聊到了孬子媳妇。憨子,不声响;起身,往屋外走。
  老二问:“做甚?”
  憨子答:“尿。”
  老三就手抓了把花生米子,塞到憨子手上。
 
  憨子出了去,就无有回屋。
  人们找到他时,他已在河沟沟里淹死了。河滩上,放着他旧袄上扯下的一块补丁包着的花生米子,和一双半新的布鞋。
  有人疑惑:河沟沟里,咋能淹死人呢?村上的长者,即刻发话:活得好好的,谁会去寻死?
  于是,无有人再多言语;大伙一块动手,帮着料理憨子的后事。
 
  光阴逝去,无有回头。
  孬子他爹、他娘及孬子,皆前后脚去了。
  孬子媳妇生得那娃子,也早出去当了兵,且当上了军官,在外边讨了媳妇、生了娃,也是个男娃子。
  娃子与娃子媳妇,也曾要接她去一起过;孬子媳妇,不稀罕去城里。
 
  如今,日脚比过去好过得多。山地,还了林;林子,转包给了乡亲。她,每日就糊自己一张嘴巴。
  娘家的弟妹们,亦大都进了城。常捎来话,说是离得太远,就请她多费点心,照看好爹的坟。
  孬子媳妇,就守着老屋,守着她爹的坟,及孬子他娘、孬子和孬子他爹的坟,过日脚。
  她,时常到坟地上转转。也给自己挑好了地方,就在她爹的脚跟前。她想:近些,好说说话;跟爹,说说过去的那些事。
 
 
              顾晓军 2006-2-3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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