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军小说：初吻

顾晓军小说：初吻

　

　　　　——小说 • 三百六十五（九卷：人性战）

　

　　这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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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普车在山道上疾驶，车身上下颠簸、左右晃动着。随车的节奏，我的身体也前俯后仰、上下震颤、左右摇晃着；时不时，不是屁股离了驾驶座，就是脑袋触碰到了顶棚的帆布蓬。

　　车窗外，分明是一片青山绿水、田园风光；可，这里确实是战区、战场的前沿突出部。

　　战争，如我的军事理论专著《人性战》所料——从火力打击能力，越过核武、细菌、生物等及超限战，向打击参战人员的意志、生的渴望等发展。

　　敌军，已拥有一种新研制出的武器——空包弹（不知其名称，前线的战士们都这么叫）。

　　空包弹，不直接杀伤战斗人员，而以爆炸后产生的超微波、破坏半径百米以内之人的肌肉神经系统，使其毁灭性坏死。

　　能类比的例子，是面瘫。然，面瘫、是局部的、位置既定的；而被空包弹杀伤后，则是方位不确定、乃至是全身性的。此外，面瘫一般可逆、可治愈；而后者，则大多都不可逆。

　　吉普车在山道上疾驶……

　　出发前，基地参谋长把我叫去，问个人问题解决没有。我说会解决的。参谋长大怒，说跟你说了多次，叫你去见司令的女儿，你不听。这次，是命令，必须去。

　　少有。有这么拉郎配的吗？一大区司令的女儿，不等于侯门千金？在哪、不能划拉到个乘龙快婿？干嘛偏偏看上我？估计，那千金不是歪鼻、就是斜眼。

　　参谋长也是。大约，抓军事抓腻了，想改当红娘。可我，最烦的就是保媒、牵线、搭桥……好像年轻人连自己恋爱的能力，都没有了。

　　再说，我年轻时，多帅、多酷、多有才。我、毕业于，等同于西点的军校，且是一高材生，还能文能武。武的，不用说了，大部头的军事理论专著《人性战》、摆在那；文的，则是我的小说，一年之内、两次上过国内顶级权威期刊。

　　说真的，那时、我骄傲得像只白天鹅，有无数的女蛤蟆们、都等着想吃我的肉，至少也都想看我八块腹肌。

　　我、凭啥要去战地医院，把自己送上门、给侯门千金相？相中了，倒也罢；相不中，我不是自找没趣？我的脸面，往哪搁？

　　我知道，参谋长是假装让我去前沿，总结战术、抓战斗典型。可，这次，我就偏当真做。

　　我已筛选过战斗简报，知道有个小战士特勇敢，意志也坚强；他被空包弹杀伤后，不到半年、就重返战场。

　　我打算，把这挖掘出来，争取竖成全军的典型。

　　吉普车在山道上疾驶……

　　抵近前沿。忽，听到一声尖利刺耳的呼啸。不好，我刚意识到，就啥也来不及了。

　　待我醒来，已躺在战地医院里；身旁，是位漂亮的小护士。

　　「终于醒了。」小护士异常高兴，关照我：「别动、你别动，我去叫军医。」

　　可，当我发现自己全身麻木、已瘫痪时，死的念头都有了，真的。我还年轻，一辈子就这么躺着，还有啥活头？

　　那段时间，我时醒、时昏迷，是小护士、在给我上特护。

　　渐渐，我知道，我就是被空包弹打中了。吉普车，没大碍；而我，却浑身没了知觉。

　　小护士，每天给我喂水、喂饭，端屎、端尿，还擦身、按摩……还有，她的笑容、她的美，给了我活下来的希望。我想，我总得重新站起来，才好感激人家。虽然，当时我并不知该怎么感激。

　　在她的照料下，我一点点好起来。可她说，这都是因我的体质好，我求生的欲望、特别强。

　　我想，这可能因我当过特种兵、受过反审讯训练。当年，只觉得咱骨头硬，没想到肌肉神经训练、也这么重要。

　　自然，我也想到过参谋长说的、也在战地医院的司令的女儿。可，司令女儿、怎能跟人家小护士比？

　　小护士姓谭，我就叫她、小谭护士。她挺开心、挺愿意我这么叫，说还没人这样叫过。

　　我与小谭护士，相处得特好。自然，这不全是因她在照顾我，也因为——她特别漂亮、特别美。她的漂亮、她的美，让我有种爱的冲动；我想，我得好起来，瘫在床上、有啥资格谈情说爱？

　　可，我的病情刚好转，参谋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我因祸得福；还问我，见过了吧、很满意吧。

　　我说，见谁。参谋长说，司令女儿呀。我说，没见。可参谋长说，人家说见过了。我说，我还没下地，能见谁、上哪见。参谋长非说，人家说见了，挺满意。我说，我能接触到的、就只有小谭护士。参谋长说，就是小谭护士。

　　啊？就是小谭护士？我说，您说的、不是司令的女儿吗？可，咱司令、不姓张吗？参谋长大笑、问我，谁规定女儿一定得跟父亲姓。

　　也是，没这样的规定。可，这让我很尴尬——我喜欢的是小谭护士，不是喜欢司令的女儿。我不知她会怎么想。

　　被参谋长说穿后，我对司令女儿另眼相看了。也可说，我们恋爱了。哦，不，当是我恋爱了。

　　可，第二天，我发现：小谭护士，好像有点儿躲着我；也许，是害羞、不好意思。

　　估计，又是参谋长，大约把电话打到了她那里、捅破了窗户纸。

　　但，毕竟都是年轻人，有真爱，其他、啥都不是事。

　　很快，我能动弹了。但，我的特护也停掉了；小谭护士，得去别处忙。

　　她，一直都很忙。不过，也总会忙里偷闲、抽空来看我，给我带点啥好吃的、或带点啥新鲜事，总给我带来笑声、带来欢乐。

　　真的，我开始有点庆幸——被空包弹打到了。独自，躺在病床上，时常会、尽情地放飞思绪与想象，让它们、一会儿飞到过去、一会儿又飞到将来……飞累了，就让它们去缠小谭护士。我、对小谭护士，也已经有了种依赖。

　　正当进展顺利、可以更进一层时，小谭护士来跟我商量，说医院实在挤不出床位，要安排个小战士、到我这里来。我说没问题呀，我这人从不把自己是干部太当回事。

　　可，小谭护士说，这小战士不行了，很可能会死在我的身边。这，更不怕啥。我们都是人、军人，都是战友、病友……

　　就这么，昏死过去的小战士，连着病床、一起推了过来。

　　恰巧，是小谭护士给小战士上特护。这么，我才知，自己是怎样、被小谭护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

　　渐渐，我也搞清了，这小战士、就是战斗简报上说的，那位重返战场的小战士。

　　我肃然起敬。我也参与到了、护理小战士的日常工作中。我不知，我这是、在帮小谭护士，还是想为挖掘典型、做些什么。

　　不过，我脑子里闪过个念头：小谭护士，其实也是个很好的典型；假如，她不是司令的女儿、不是我对象……

　　一日，小战士终于醒了。我开始打算实行、挖掘典型计划。可，小战士不一会又昏睡过去。

　　小战士昏睡过去后，小谭护士告诉我，这可能是他的回光返照，希望我放弃计划。

　　小战士再醒来时，我只好顺着他聊了。

　　小战士问我，护士姐姐美吗？我说，美。他又告诉我，他也觉得她特别美。还告诉我，护士姐姐对他特别好；上一次，就是护士姐姐护理他的，是她、让他燃起了生的渴望，是她、让他重返战场。他非常非常喜欢她。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些，我的心里酸溜溜的。

　　小战士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而间隔，却越来越长。

　　小战士就要不行了。这一点，连我都能看出来了。

　　那天，小战士终于又睁开了眼睛，看着坐在床前的小谭护士，用微弱的声音道：「护士姐姐，我、不行了。」

　　「不会的，要坚持住。你行的，上次、不就挺了过来？还重返了战场。」她道。

　　「可，这次、不一样，我知道的……」小战士断断续续地说。

　　她没再说话。许，她不愿再用善意的谎言欺骗他。

　　小战士道：「姐姐，我、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她道。

　　「我说的，不是一般的、喜欢，而是、那种……」小战士又道：「姐姐，我还、没有恋爱过……你、你，能不能、吻我一下？」

　　不、不能，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对象，我未来的老婆，我……我想喊，可、不知为什么、我没喊出声；而她，已俯下身去、对小战士道：「我也很爱你。」

　　说着，把她那、连初吻都还没有过的双唇，轻轻地、贴在了小战士的唇上。

　　太近了，我都看清楚了——小战士的眼角，溢出了幸福的泪水；而后，渐渐地、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之后，她站起身，搭了搭小战士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察看了瞳仁；这才，轻轻地、将小战士身上的白布单、往上拉，拉过他的脸庞、拉过了他的头顶，而后、才轻轻放下，盖好。

　　她、转过身来，可、没有看我，就离开去。不一会儿，就有两个男战士过来，把小战士、连同他的病床，一起推走了。大约，是送他去太平间。

　　不知为何，我的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我无助地、在心中默默呼喊：病友，不，战友，去天堂的路上……你要一路走好！这不仅为你姐姐，也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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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再后来……最后，她、成了我的妻子、我最心爱的人、我孩子的娘，直到今天，也会到永远。

　

　　　　　　　　　　　　　　顾晓军 2020-12-6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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