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军小说：城里人

顾晓军小说：城里人

　

　　　　——小说·三百六十九（九卷：乡下人）

　

　　谁踏马的没屁眼，发明出了「城里人」？既有了城里人，就必然有了乡下人。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谓是、道尽了做田的艰辛；然，乡下人的心之苦、又岂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一两句话，所能涵盖得了的？

　　过去，乡下人挣工分，吃不饱、穿破烂、住草房……忙了一年，有的、还倒欠生产队里的钱。如果有一万个乡下人，大概会有一万一的人想进城、做城里人；而若有十万、百万、千万……个乡下人，也大约会有十万一、百万一、千万一……的乡下人想进城、做城里人。

　　大A与大B，就是当年想进城、想做城里人的两个乡下小青年（他俩还是发小）。自然，如今都做了城里人，或都可以算作城里人了；但，他俩做城里人的路、及经历，是不同的。

　　事情，是这样的。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记不清了，或许是四十年前；那时，大A与大B还是乡下小青年，但、他俩立志、发誓，今生今世、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做成个城里人，且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喝过起誓酒、摔碎了破碗之后，小A想都没有想，就怀揣着几块钱（当时，是他的全部家当），跑了几十里的山路，来到镇上，坐上了汽车，到了县城。小A，并不甘心在县城里混，第二天，又坐汽车、再倒火车，就到了大南京。

　　到了大南京，两眼一抹黑，第二天、小A就没有钱了。如是，他在街上捡破烂、而后卖钱。到了晚上，则就睡在街头；而睡梦中，竟然有个美女与他好上了。小A，欢喜得不行，一激动、就醒了；而睁眼一看，身边、却坐着个脏兮兮的讨饭婆。

　　讨饭婆陪小A聊天，小A这才知道：南京也不好混。什么、都是有帮的。比如，收破烂的、都是六安人，帮人家（做保姆）的、都是和县人，菜场卖菜的、也都是和县人……连要饭，也都有帮。讨饭婆建议小A，去哪个工地看看，看能不能蹭上个小工做。

　　第二天，小A就去工地，蹭小工做。可，哪个工地、都是包工头包下的，没有一处肯要他。晚上，讨饭婆就又教小A，你就说你不要钱、只管做，人家在做啥、你就抢着做啥，到了吃饭时、你就站一边看……

　　第二天，小A如法炮制，果然、很快就当成了小工。后来，包工头又叫小A兼烧饭，他也二话不说。再后来，小A就在买菜中、与卖菜的和县之安徽老乡混熟了，最终、「跳槽」去卖了菜。这，是后话。

　　可惜的，是小A的人生导师讨饭婆，后来竟然一次也没有再遇见过。小A很感激她，一直都想谢她。

　　而小B，则不似小A这般鲁莽。小B自然也想进城、做个城里人，甚至、这种渴望比小A还要迫切。但，小B想到了智取。

　　凑巧的，是当时有一位大艺术家小C，也不知、做了啥不该做的事，被封杀；如是，小C就厌市（注意，是厌市、讨厌城市，而不是厌世、不想活了）。

　　如是，不知小C怎么、就找到了小B，要与小B换一换环境。当时，城里的户口管得紧，乡下、也不是可以随便进的。但，小C说了，只要小B同意，一切的一切、全由他来办。如是，小B就同意了，并签了约。

　　小C，就请派出所、请分局……回头，又请村长、请镇上的、县里的……方方面面都请到、送到了之后，事情还就真的办成了。

　　如是，小B就把自己名下的破房与几十亩山地、全都给了小C。而小C，则把自己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改房、给了小B。因为房子是一楼，又靠近小区的大门口，小C还帮小B开成了一个小店，办齐了所有的手续，理顺了进货的渠道等等。

　　而小A，「跳槽」去卖菜后，更是不易。没有了人生导师指导，什么都得自己琢磨。在实践中，小A发现：城里人，都爱占小便宜。如是，他总结出了三招：第一，要记住每一个买过菜的人的脸，第二次来时、就是「老熟人」了；是老熟人，菜价除随行就市外，还要再降一点点。第二，秤完之后，再抓一点点、给老熟人加上。第三，菜钱算过之后，因为是老熟人、还得把零头去掉。

　　这样做，岂不是要亏本吗？不会亏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可以、磨秤砣呀！找个砂轮，把磨砣的底、磨凹下去；秤砣轻了，秤出去的菜、也就自然会少了。后来，改成电子秤，也有办法。

　　小A琢磨，老老实实做生意，是发不了财的。发财，一定得有自己的诀窍，别人发现不了的、属于自己知识产权的、众多的小诀窍。

　　生活稳定了之后，小A和小B、都各自找了对象，而后结婚、生儿育女，这些就都不细说了。

　　小B和自己的老婆，守着小店、卖烟酒杂货。后来，够日的大卖场进军中国、进军南京，随后又兴起了苏果超市等，把各类小店、挤倒了无数。小B的小店，日子也难过，就加卖米、鸡蛋，还卖饮料、冷饮等等。

　　一天二十四小时，小B和他的老婆轮班、一天开二十小时。凭着乡下人的吃苦耐劳，小B的小店、总算是没有倒，不单养活了一家三口，还能供儿子上学。

　　小A呢，则从租摊位、租小披子住，到租店面、租房子住，再到买二手房。自然，小A也不再卖菜，而改卖水产；之后，又兼倒水产。生意做大了，就不能再玩磨秤砣之类的、不讲信誉的事了。做大一点的生意，是要讲信誉的，更要讲质地。

　　小A，最终、落脚在做鱼元的生意上。他做的鱼元好吃，供不应求。乡下人能吃苦，一天做十几个小时，只要有人肯等、他就不停地做。如此，发了大财，给一儿一女都买下了商品房。

　　一天，小A与小B相聚（自然，小A与小B早已成了大A与大B。此后，改称大A与大B。包括小C也改称大C），相互聊，互通情况。

　　大B，才知道：大A已买下了三套住房。最要紧的，是大A只把一儿一女的户口迁了上来；而他自己和他老婆，都还是农村户口，因此、田与宅基地都还在。

　　小B，这才发现自己失算了。同时，也哀叹如今又有了倒霉的网购、小店的生意就更难做了等等。大A劝大B到菜场来，从头做起。

　　大B道：「如今，我哪还吃得了那苦？」

　　大A道：「都是乡下人出身，有啥苦是我们吃不了的？」

　　大B道：「我都做了十几年的城里人了。就算苦、我还能吃，这十几年坐等生意的小本买卖、也早已把我的闯劲和魄力磨掉了。我，哪还有刚进城那会儿的勇气呢？」

　　这话倒也是，大A也不好再劝。何况，做啥生意是没有风险的呢？

　　话说，那与大B对换到乡下去的大C（大C，是城里人、不是乡下人，他的奋斗史与本小说无关，我们只需要知道结果）。

　　二三十年了，大C把大B留下的家当经营得相当不错。如今，已建成了C山庄。

　　大C开着车、特地到南京来，请大B等去参观C山庄。

　　盛情难却，大B就坐上大C的车、回家乡，去看大C的所谓山庄。

　　没想到的是——大C，把属于他的几十亩山地、整成了休闲山庄。山庄里，有幼稚园、小学……还有养老院。

　　大C，把村里的山地、也全都长期承包了下来，全都种上了经济林；树下，有的种高附加值的蓝莓之类，有的养鸡、放羊……他还建了加工厂，还有高尔夫球场。

　　而那不适合种经济林的山野上，也种上了大片的薰衣草。你就想象一下吧——在夜色中、星光下，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那还不叫城里的女人们、都羡慕得要死，神经发作地喊烂漫？

　　所以，每年、都有好几十万的城里人来C山庄游玩、小住。

　　而村里的人，老的、进了他的养老院，中年的、给他在休闲山庄或加工厂里打工；孩子们，去幼稚园或小学里上学。年轻人，都进了城、上了大学。

　　大B，本不愿意来，被大C左拖右拽地来了，也只是想看看，没什么想法。谁料、这一看，看着看着、就羡慕起来；羡慕之余，便生出了许多恨意。而这恨意，渐渐、就越来越大、越来越恨了。

　　从C山庄归来，大B依旧开着自己的小店。偶尔也会想到C山庄，就赶紧「呸、呸」，不许自己再想。

　　又一日，大A与大B相聚、喝酒，聊到小时候，聊到年轻的时候，聊到过去乡下办红白喜事，出个份子，就可以大吃大喝三天；而后打麻将，打上三天三夜。

　　尤其是过年，几乎都是从三十晚上、一直打到正月十五；谁困得不行了、就下去，立马就会有人补上来。牌，打得也大，真过瘾。

　　乡下的酒，喝得也高，也特别地过瘾……

　　唯独一样不好的，就是那时候，穷、太穷；所以，才立志、发誓要到城里来、做城里人。

　　酒，喝得差不多了，大A道：「不管咋说，今生无悔了。我们，总算都做了城里人。」

　　大B仰头一口喝尽杯中的酒，却骂道：「老子，真踏马后悔、做了城里人。」

　　大A一听，便问大B：「为何、你为何又后悔做了城里人呢？」

　　大B不说话。如是，大A又道：「哎，当初，我们、都是最恨城里人的；没想到，如今自己也做了城里人。」

　　大B道：「如今，我还是恨城里人、更恨城里人了。」

　　「为啥？」大A问。

　　「够日的大C，把老子给骗了。」大B道：「他现在做乡下人，做的多惬意？让老子替他在城里，受这份不死不活的洋罪。」

　

　　　　　　　　　　　　　　顾晓军 2020-12-23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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