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微小说之管见
——随笔·四千四百八十六
「微小说」,大约是台湾人发明的吧?记得,我年轻时,微小说在大陆、是叫「小小说」的。还记得,那时,《人民文学》同时发过王蒙的十一篇这样的小说;那时,是空前的,恐怕也是绝后的了。
微小说,当有两个特点:一是短小精悍,二是运用反转或翻盘的手法。当然,记得王蒙的那十一篇、却好像都没有用我说的手法;因此,王蒙的那十一篇、算不算小说,也算是个问题。
用「微小说」搜索,还未必能搜索到什么;但用「台湾微小说」搜索,就一定能搜索到陈启佑的〈永远的蝴蝶〉。再顺着找,就能接触到「联合报文学奖」之类的信息了。
陈启佑的〈永远的蝴蝶〉,我就不说了,因为夸的人太多,我又未必能说出新意,还要再说、就没意思了。有意思的是,苦苓的〈我得奖了〉和王勇吉的〈似曾相识燕归来〉,都算间接批评,却又都获奖了。一个说的是,他邮寄参赛作品途中、被车撞死了,而邮车、却恰好带走了他的信封;后来,作品获奖了,死者的魂灵大闹颁奖现场……直至讣告性的新闻见报,他都以为被剽窃。作者,用人魂分裂,表现一代创作人的艰辛。另一个则用、一部未面世的长篇小说中的男主与女主的对话,表现作者、壮志未酬身先死,真大有欧·亨利的〈最后一片树叶〉中的那老贝尔门的味道。
林裕翼的〈白雪公主〉,找不到、不识其真面目,好像人也淡出了文坛。
纪大伟的〈早餐〉,结尾用超现实主义的手法、让前面的现实主义的表现,合理地存在了下来。张凯雯的〈温柔子弹〉,用荒诞手法、使反转前置;写了被流弹击中而失血死亡的她,过完了很不错的一生……是子弹太温柔,还是作者对子弹的温柔的控诉?
我对台湾微小说的了解,也就这么多。有一阵,盯着一家台湾报纸的微小说版,可惜与以上的作品比、差得太多。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好平台,有一笔钱,再请一批好评委……就可以有一次创作人的盛会,留下一段难忘的历史。
我说以上,是我刚看到了台湾的旭日初昇的微小说〈施与受〉,我留言:「很好的微小说,很细腻,有史上联合报大赛的味道,让我想起了陈启佑和他的〈永远的蝴蝶〉」。
我没有征求作者,就不引用了;但,我会在本文之后,附上〈永远的蝴蝶〉、〈我得奖了〉、〈似曾相识燕归来〉、〈早餐〉、〈温柔子弹〉(这些已属于社会了,所以无需征求他们是否同意)。
附上佳作的目的,是便于朋友们重温。其实,我致力于《顾晓军小说【五】——玩残欧·亨利》写作,也是同一个意思。因为,欧·亨利的作品,真的是太良莠不齐。如,〈红酋长的赎金〉,绑匪本该把男孩绑起来,不绑、就是穿帮,而一穿帮的作品、却被人大肆叫好。
恰好,有朋友问「如何记住文学常识」。其实,文学常识、不是用来记的;而该做的是、对经典的优秀作品的时常的重温,在重温中、文学常识之类,就自然记住了。即使记不住,你也可以创造。如「微小说」与「小小说」,究竟哪个更合理?如果「微小说」说的是微型小说、而「小小说」说的是小型小说的话,那自然是「微小说」合理一些,至少没有「小小说」的重复字。是吧?
顾晓军 2021-3-31 南京
永远的蝴蝶 / 陈启佑
那时候刚好下着雨,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我们就在骑楼下躲雨,看绿色的邮筒孤独地站在街的对面。我白色风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封要寄给南部的母亲的信。樱子说她可以撑伞过去帮我寄信。我默默点头。
“谁叫我们只带来一把小伞哪。”她微笑着说,一面撑起伞,准备过马路帮我寄信。从她伞骨渗下来的小雨点,溅在我的眼镜玻璃上。
随着一阵拔尖的刹车声,樱子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上,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虽然是春天,好像已是秋深了。
她只是过马路去帮我寄信。这简单的行动,却要叫我终身难忘了。我缓缓睁开眼,茫然站在骑楼下,眼里裹着滚烫的泪水。世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人潮涌向马路中央。没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蝴蝶。这时她只离我五公尺,竟是那么遥远。更大的雨点溅在我的眼镜上,溅到我的生命里来。
为什么呢?只带一把雨伞?
然而我又看到樱子穿着白色的风衣,撑着伞,静静地过马路了。她是要帮我寄信的。那,那是一封写给南部母亲的信。我茫然站在骑楼下,我又看到永远的樱子走到街心。其实雨下得并不大,却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而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年轻的樱子知不知道呢?
妈:我打算在下个月和樱子结婚。
我得奖了 / 苦苓
今天已经是最后截稿日了,我非赶上最后一班邮件不可。
潦潦草草的抄完了最后几行字,我嘴里咬着信封,吃力地踩着脚踏车,追赶绝尘而去的邮务机车,「喂,等一等——」忽然一阵尖锐的煞车声,我猛然停住,一辆大卡车的车灯正贴着我的脸颊,「你要死了!」因祸得福,机车上的邮务士回头看看热闹时,我得以及时把稿件交给他,这时才察觉自己的衬衫早已湿透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而无止尽的等待了。也许为了写这篇小说,耗费了我太多心神,整个人觉得虚飘飘的,甚至也无心吃饭睡觉,脑中不断转着的,就是我获得这项文坛最高荣耀的景象。
的确是文坛最高的荣耀:这个文学奖和以往国内各种文学奖最大的不同,在于高达三百万元的奖金(照我现在每月的稿费收入,要写六百年),以及十二位全国公认文学大师的评审委员(我就是从小读他们作品长大的);换句话说,任何人得了这个奖就是百分之百的名利双收,无怪乎主办的基金会宣称迄今已有一万多份稿件应征,而我更花费了整整一年修改自己作品中的每一个字,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号称「台湾诺贝尔」的超级大奖吗?
揭晓的日子终于到了!全国各报都公布了得奖人和作品,评审委员一致公认得奖的是「永恒而伟大」的作品,而这个作者——×的!竟然是一个连我都没听过名字的家伙!看看他写的是什么哗众取宠的玩意……我越看越熟悉,越看越惊心,这明明,这明明就是我寄去参加征文的那篇小说嘛!怎么会被改了题目?连作者也换了?我又兴奋又愤怒,拨电话给主办单位时,手指头一直忍不住颤抖。
「应该是我得奖,应该是我……」我在心中喃喃念着,一边以激动的语气检举这项天大的错误,不料接电话的小姐只「喂」了几声,根本不等我说完就挂了。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串通好的骗局,拿我最杰出的作品颁给早已内定的人,我全身热血沸腾,立刻出门跳上计程车直驶主办文学奖的基金会大楼;我咬牙切齿,誓死要夺回原来属于我的荣耀和……奖金。
盛大的颁奖典礼正在隆重进行,基金会董事长正在盛赞「永恒而伟大」的得奖作品时,我冲了进去,对着冠盖云集的满座嘉宾厉声高呼,声泪俱下的指出这个可怕的错误,控诉主办单位草率轻忽,平白牺牲了我这个照亮台湾文坛的杰出新锐,为了提出有力证明,我甚至将整篇小说倒背如流,(天晓得我呕尽了多少心血!)然而他们竟然充耳未闻,甚至没有人看我一眼,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似的。这太可恨了!我早知文坛的功利现实,但至少他们该给我一个澄清事实的机会……我狠狠揪住基金会董事长的衣领,却被他像掸一阵灰似的,轻易把我赶了出来。
我跌坐人行道上,感觉空前的绝望与茫然,仿佛看见自己的一生就像天色一样暗淡下来,拾头看见斑驳的阅报栏上,一则醒目(有关自己的总是醒目的!)的旧消息:
征文前夕罹难•作家壮志未酬
【本报讯】青年作家蒋学文车祸亡故,文坛伤悼新星殒落。据指出:这几年创作甚力的青年作家蒋学文,昨(十五)日于中山北路骑单车追赶邮务车时,不慎被一辆大卡车撞及,经送医后不治死亡,车祸现场只留下一个注明参加文学奖的信封,其中的稿件则已不知去向,全案正由中山分局调查中……
我忽然全身发冷,原来我早已经,早已经死了,可是我留下来的永恒而伟大的作品,以及那个因我的作品变成永恒而伟大的小偷兼骗子呢?
似曾相识燕归来 / 王勇吉
「是你吗,李燕?」
「你怎会知道我的姓名的?我们以前见过面吗?吴皓?」
「当然见过,要不然你怎会知道我叫吴皓?」
「说的也是。一见到你,我觉得你很面熟。」
「事实上我们已在这儿见过十次面了,而且每一次见面都是第一次。」
「这是不可能的。这听起来太荒谬了。」
「毎次见面都由我先开口问你:『小姐,你来这儿散步?你也喜欢这儿的景色?』然后你说这儿的景色颇像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就连那条煤渣路也像极了;我们就以朱自清为题在这儿开始聊了起来。」
「我现在想起来了。这件事的确发生过,而且不止一次。」
「我说过一共十次。」
「你的记忆力真好。我的记忆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的记忆也大部分是空白。我只记得我叫吴皓,二十六岁,某大学毕业,但是我想不出我的父母、亲人是谁。我忘了我的家世。」
「我甚至记不清我来自何处,曾经到过何地,除了眼前的这一片荷塘。我已经忘了我是否读过朱自清的作品。」
「李燕,我们该不会是丧失记忆的两名患者,正在精神病院中接受治疗吧?」
「我想不是。这是一座夜晚的公园,不是精神病院。如果这儿是精神病院,应该不会是只有我们两人在吧?」
「那么,我俩到底是谁呢?这真是一件怪事。」
「你尽量回想看看,看看还能想起些什么?」
「嗯,我想起来了。在过去的十次见面,每次我们都彼此一见钟情。我们是一对情侣,不是陌生人。」
「说到一见钟情,我倒想起来了……」
「哦,你想起了什么?」
「……」
「咦,李燕,你怎么突然哭了呢?」
「我哭,是因为我终于明白我们是谁。」
「快告诉我,我们是谁?」
「不,我不能告诉你。如果让你知道我们是谁,你会绝望的,你会受不了这打击的。」
「相信我。我可以承受得住任何打击,但是如果不让我知道我们是谁,我会受不了的。」
「吴皓,我们不是真实的人,我们只是虚构的。」
「虚构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哎,李燕,别再哭了,把话解释清楚。」
「我们……我们只是一个三流爱情小说家笔下所创造出来的男女主角罢了。我们活在他的长篇小说第一章里。我们在此邂逅,在此定情。那个小说家把第一章撕去十回,又重写十回才定稿,然后他写不下去了,就此停笔不写。」
「怪不得我们在此一连见了十次面,说了十次大同小异的对白。怪不得我不知自己的身世,除了你不认识任何人,也未曾到过任何地方。原来他只写了一章就停笔不写。我多么希望他能重拾旧笔,把情节继续发展下去。」
「现在已经太迟了。那个作家贫困潦倒,上个月病死了。」
「天可怜见。我们现在该何去何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早餐 / 纪大伟
当妻子和儿子还在赖床的时候,身为人夫、人父的他就在厨房忙了。他不但在家吃早餐,而且负责张罗早餐。
他在餐桌上摆妥食物,等候刚起床的妻儿姗姗就位。
妻和他都要上班,儿子要上学,一家三口都该吃饱早餐才能出门。以前他图方便,从外头带烧饼油条回家;后来,他觉得外带食物诚意不足,便改而在家亲手料理。
他每天专程回家做早餐——不过天亮之前的时辰,他并不在家里。他和无性多年的妻达成默契,放他在外过夜。当初他的别扭借口是:他必须熬夜加班,在办公室的床假寐即可,何苦半夜三更回家吵醒神经衰弱的妻。忧郁的妻不置一词。
自此,他便很少回家过夜。
当然,他不可能委身办公室——他另有情人的家可去。他夜夜在情人床上痛快燃烧。但,他有个原则:欢爱之后,一定要及时赶回自己的家,自动自发准备早餐,藉此补偿妻儿。
唯有如此,深夜的放浪才可以和清晨的美德达至平衡。他提供早餐的丰富程度,和夜里的欢愉指数形成正比;前一夜越销魂,翌日早餐就更动人。
他在夜里受惠,一定要以事务具体回馈寂寞的妻儿,否则罪恶感会咬人。
他犹记得情人的**,一转身便替妻端上草莓沙拉;他一面回味情人的金黄色下腹,一面为儿煎了蜂蜜松饼。忙碌的早餐,营养的赎罪。
他再也没有在家过夜。他的妻儿却也没有缺过任何一顿良心的早餐。
但情人迭出怨言,因为他永远照规矩办事:云雨之后,他依例冲凉,回情人的床铺补睡几小时,在天亮之前警醒起身,随即驱车返家,毫不失误。情人想要留他共进早餐,但他总不肯。情人叹道,这不公平。
他却觉得这公平极了。他的下半身、一天的下半段分给情人;他的上半身、一天的上半截就该保留给妻儿。情人不该上下通吃,太贪心了,会害他失去平衡。
情人节那一夜,情人再次哀求他在翌日留下吃早餐。
他暴烈不耐,失手掴了情人一掌。未料,这一掌反而掀起了欲望的海啸,两人欲仙欲死。狂战数回之后,他睡得不省人事,忘了冲凉。
他甚至睡过头了——竟是刺眼的阳光将他扎醒。他跳下外遇的床,气急败坏质问情人:为何不叫他早起?他赶不及回家做早餐了——“早餐?都已经过中午啰,等着吃午餐吧。”
情人娴静煎着两人份的牛排。而他拂袖而去。
他沮丧回家,一路塞车。中午十二点半。他卡在十字路口,一边是上班之路,另一边是回家的方向。下午一点半。他心生不祥预感,无意上班,只想回家查看。他的生殖器官对不起妻儿的消化系统。
他进了家门,诧异家里竟然阴暗窒闷——他记得马路上又热又亮的空气。
他摸索打开饭厅的灯,看见妻子一身鼠灰套装,儿子穿妥整齐制服而且紧抱书包,妻儿两人坐在空无一物的餐桌前,仿佛有史以来这两人就坐在那里,从未曾移动过。
他不解发生何事,只好问儿子(反正他不敢注视妻子的眼):“你和妈妈怎么没有去上班上学呢——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儿子盯着他,眼神酷似妻。“好饿。我们还没有吃早餐。”
屋外骄阳高照,他家里却还没开始天亮。
温柔子弹 / 张凯雯
佳欣,二十八岁,白领阶级,在一场反社会攻击行动中不幸受流弹波及,左腹部严重枪伤使她即将因失血过度而死亡;她明白自己生命留有太多遗憾,不愿就这样离世。
她忍住剧痛回到办公室,打完辞职信递交出去并且清空座位,到最近的一间外语补习班报名德文课程,接著联络房仲卖掉上个月硬买下来的小套房。佳欣双手压紧伤口,疼痛的刺激让她感到胃痛,所以她走进火锅店大快朵颐;这是一年来头一次不顾卡路里地真正吃饱。晚上在男友家过夜,他们尽情地做爱,部分欢愉、部分痛楚,佳欣随时可能死去,隔天他们前往法院公证结婚。她取消所有网路购物,订下一台新冷气送去云林老家,拨了电话给父母,说她很抱歉,三个月前说了些气话之后就失去联络,不过她即将去很远的地方旅行,请他们不要担心。
然后佳欣压住正在恶化的伤口,尽力完成遗愿:环岛一周、认真上完德文课、去欧洲自助旅行一周,拿到语言学博士学位的半个月后产下一名男婴,看著他长大,她一手压住左腹,一手牵他上小学;她挽著丈夫的臂,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高中的、大学的、研究所的,她深深以他为荣,同时伤口仍然疼痛无比且随时会夺走她的命。
最后,佳欣终因血流不止而即将离开人世,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唤来家人聚在她床前,丈夫、儿子、媳妇、孙女,还有孙女怀里的曾孙女,各个泪流满面,依依不舍。她请大伙止住泪水,离别是必然的,她已了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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