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一定要上税
--顾晓军小说•之九十五(四卷:吹牛一定要上税)
“吹牛为啥不上税?”
“反正吹牛不上税,都吹;大的大吹,小的小吹……”
“满世界到处都是牛,这咋得了么?”
光棍村的光奶奶,该走、不走;硬挺着,死缠。
当年,她曾勇敢地提出了:吹牛,一定要上税!并,为之奋斗了一生。
不忍看她痛苦,有便人道:“奶奶,你放心地去吧;我们一定会替你向上反映。”
光奶奶象没听见,嘴里不停地咕噜:“吹牛一定要上税!”
屋外、墙拐角,几个老汉蹲着,在嘀咕:
“吹牛、上税,咋个上么?”
“吹牛上税,你是拿到联合国去议,也未必能弄出个名堂来。”
“人家美国总统也吹牛。小不实,为啥叫小不实?”
不忍看她痛苦,有人跑出来、跑到村口;而后,从村口往回跑,边跑边喊:
“报纸来啦--从明年开始,吹牛要上税喏!”
床边,有人道:“你听--从明年开始,吹牛要上税了……”
光奶奶,这才咽气、蹬腿,走了。
做姑娘时,光奶奶不住在山里,住在镇上。
娘是绣女,她从小跟着学绣。
爹做小生意:收绣品,卖给要的人,赚点过手钱。
家里,不算富,却也从不愁吃愁穿。
当地人,喜爱唱山歌,祖辈上流传下来的;男女相爱,多数都以歌为媒。
一日,一男子在绣女的楼下唱道:
“哥哥没名叫光棍,心想绣女不敢言;送支情歌上绣楼,让妹梦里也觉甜。妹妹有情丢句话,哥哥也想甜一甜;来年花轿抬妹去,从此快活一年年!”
那光棍在楼下,一唱就唱了三天三夜。绣女好奇,探头看了一眼,却被光棍瞧见;光棍不走,又唱了九天九夜。
光棍走后,镇长派人来给自家的少爷提亲。
小户人家,高攀不起。绣女她爹,就以此为由,回掉了。
事后,她爹对绣女说起这事。
“谢谢爹爹。”绣女道。其时,绣女的心里,对光棍已经有点意思了。
第二年,光棍又来到绣女的楼下唱情歌;一唱,就唱了十八天。
绣女,动心了,走下绣楼、走到镇外,与他对歌:
“戏水鸳鸯并蒂莲,花开花落一年年;谈情说爱来日长,敢问哥哥可有钱?”
光棍回道:“山歌一唱山路短,情歌一唱月儿圆;妹妹谈情莫提钱,哥哥攒了几十年……”
攒了几十年?那,一定是个很会过日的人!绣女心想。
绣女答应了,光棍就上绣女家来正式提亲。
知光棍是山里人,绣女爹不允。
可,绣女自己愿意。
绣女爹,劝绣女:“山里都穷。”
绣女道:“人家说了:哥哥攒了几十年……”
绣女爹,又劝道:“你,别信他。穷山恶水养刁民……”
“别信他,信你?我嫁给你?”绣女道。她爹摇摇头,知道没法了。
出嫁那天,绣女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等着花轿。
不料,来迎亲的,却是滑杆。
花轿咋变成了滑杆?绣女哭了。光棍解释:山路,花轿不好走。
也是。绣女想:事到如今,只有上滑杆。
到了光棍家,自是吃喜酒、入洞房,没啥好说的。
第二天,绣女扶着床、爬起来做饭,道:
“吹牛!攒了几十年……我,还以为是钱;结果,不是。”
嫁给光棍后,大家就不再叫她绣女,而叫她光棍媳妇。
光棍媳妇,这时才知道:这村,就叫光棍村。
大家,都是光棍,也都叫光棍。张姓,张光棍;李姓,李光棍;王姓,王光棍……
同姓,按长幼排,如:张大光棍、张二光棍、张三光棍……等;有时也简化:张大、张二、张三……
而她老公,独门独姓,又是独苗;没人与他争,所以就叫光棍。
光棍有了媳妇,村里的光棍们,渐渐就犯了红眼病。
过去,有啥偷鸡摸狗的好事,总会叫上他;如今,就不叫了。
而山里穷,不搞点偷鸡摸狗,日子不好过。
光棍媳妇呢,因嫁到山里,无脸面与镇上的娘家、娘家的亲戚们走动。
日子正难过着,突然间--
霹雳一声震天响,光棍统统得解放!
幸福呵!光棍们一起涌起地主家去,吃大户。
大家齐动手,杀猪、宰羊……把八仙桌抬到院子里,当院摆席。
痛快呵!光棍媳妇,也在其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吃完酒肉,再一起动手,分浮财、分金银珠宝、分绫罗绸缎。
而后,再分田、分地、分山、分水……分光所有。
光棍媳妇,分得了几件光鲜的好衣裳,就穿着回了趟娘家,也显摆显摆。
后终因话不投机,与娘家人断了来往。
那年月,幸福呵!
人们,憧憬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为了美好的明天,开始大跃进!
同志们呀么嗬嗨,大生产呀么嗬嗨!
赶英超美打倒帝国主义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罗呔。
齐动手呀么嗬嗨!
大家,热情无比高涨,勇敢地喊出了--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当地人,有唱山歌的功底;办农民赛诗会,光棍媳妇就道:
“石头山上种粮食,粮食堆满石头山;光棍村里娶媳妇,媳妇反比光棍多!”
再后来,是罪恶的三年自然灾害。
老天爷,坏东西呵!光棍村里,就饿死了不少人。
光棍,也饿死了。
光棍死后。村里人,就不再叫她光棍媳妇,而称她光奶奶。
光棍的死,让光奶奶陷入了深深的反思。
痛定思痛,她勇敢地提出了:吹牛,一定要上税!
后来,上面有了号召:农业要学大寨!
人们,又热了起来。
农业学大寨,开山造梯田--
有没土,不去管它;先把石头山,凿成楼梯状。
再后来,上面又有了号召:单改双。
单改双,就是:把种单季稻的田,改种双季稻。
好呵!一季变两季,岂不就是:一块田,变成两块田了吗?
谁会想到呢?人,累得个贼死;两季加起来的总产,竟还不如那一季。
日子难过,突然间--
霹雳一声震天响,光棍重新得解放!
终于,又分田了;农民,又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可,没多久,又开始还山造林、在石头缝里种树,不种白不种。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改革和开放!生产队长,终于不叫队长了,而改叫村长。
当一届村长,开一个小厂。村长相应号召:带头,先富起来再说。
而乡长,就吹吹牛、开开空头支票……而后,升官。
县长?县长,就不知道了。不敢乱讲。
光奶奶的儿子,跟他光棍老爹一样,会吹牛!
唱唱山歌,就拐回来个媳妇。
歌词,还是那句:“妹妹谈情莫提钱,哥哥攒了几十年……”
而后,儿子又第一个外出打工。
几年,没回来;回来,就穿皮鞋、带手表。
走时,把媳妇也带了出去……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光奶奶,带着孙女过。
孙女,长大了,要去:千里寻父母。
走时,光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孙女,记得回来看看奶奶呵!”
孙女说:“奶奶,我会记住的、会回来看您的。”
孙女,走了。
孙女,也没有再回来。
那年,省里来了个巡查的大官,罢了一批贪污腐败、瞎指挥、吹牛不作为的官员们的官。
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省里的大官,路过光棍村时,光奶奶便问:“我能跟你说一句话吗?”
“可以、可以,你说、你说。”省里的大官,亲切地回答。
“你认识国家税务总局的局长吗?”光奶奶问。
大官笑了,亲切地问:“有啥事?”
“带一句话,可以吗?就跟他说:吹牛,一定要上税!一定要上税!”光奶奶道。
大官一听,就开怀大笑。
大官走后,村里有见识的人都在议论:这回,有希望了!
有水平的大官,从不当面答应啥的;开怀大笑,就表示他知道了、记住了。
没准,还会请去当专门提意见的代表。
长脸呵!光奶奶,回了趟多年没回的镇上娘家。
镇上的人说:“这事要等,等到春天开会;人家大官,才好提。”
那就等。到了春天,光奶奶又去镇上打听,镇上的人说:“这会刚开,得等半月。”
那就再等。过了半月,再去镇上打听,镇上的人说:“这事,不是一次就能定下的;每年,都会议。”
光奶奶,就每年春天都到镇上去打听。
一等,就等了好几年,没有音讯;光奶奶火了,道:
“腐败呵,腐败!省里的大官,咋连老百姓让他给捎上去的话,也要贪污呢?”
光奶奶,谁也不相信了。
村里村外,山上山下,逢人就宣传、呼号:“吹牛一定要上税!”
昨日,光奶奶死了,入土为安了。
山里,没有条件火化;在大山里,火化是奢侈。
光奶奶,就土葬了。
村里的乡亲们,捐了些木板,给她打了口棺材。
还给她换上了多年前,斗地主、分浮财时,分得的绫罗绸缎。
化了妆后,她又象从前的绣女了。
村里人,还在她的墓前,立了块大青石碑。
碑上,没别的,就几个大字--
吹牛,一定要上税!
顾晓军 2008-6-16~17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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