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强奸了
--顾晓军小说•之二十六(一卷:又被强奸了)
整整十年了,先生没有碰过她的身子。
娟子,自己也觉着:自己,脏。
“生活就像被强奸,要么反抗,要么享受……”娟子,又想起了那句话。
可,怎么反抗?日子,总不能不过吧?
老色鬼消停之后,要听段子。
娟子道:“某妇逛公园,累了,躺在一张长椅上。一乞丐过来,要非礼她。妇大怒,乞丐也不乐意,道:你既然不愿意,躺在我的床上干什么?”
话音刚落,老色鬼已乐得前俯后仰。
在心里,娟子把常来洗浴中心的客人,统称为:老色鬼。
表面上,自然是称:某总。
总,是总经理的缩写。只要你愿意报出个姓,无论真假;娟子都会送上个总,让你成为某总。
娟子的客人,都是老总;摆地摊的、贩瓜菜的,也是老总。姐妹们,都是这样;因此,客人们也都成了老总。
细想想,也有道理。娟子觉着:人家来照顾生意,让人家心理上满足一下,也是应该的。
但,娟子,不一会,又会想回去;她,总是在心里,跟自己闹别扭。
老色鬼还要听。
娟子说:“没有了。”
老色鬼拿出一张人民币,十元的,说:“再讲一个,就给你。”
娟子知道:他不骗人。有的老色鬼,骗人:要快活、又要听段子,还舍不得掏钱。
也不知道,现在咋会有这么多的老色鬼?娟子,听说过:官场上,有种59现象。她不知道:这些老色鬼,是不是也想捞上最后一把?
娟子道:“一猎人进山打猎,遇母熊不敌,被奸。誓报仇,次年再进山,又遇母熊,再不敌,又被奸。如是三年,猎人引为奇耻大辱,苦练武功。第四年,进山,遇母熊;母熊大笑不已,道:‘你丫是来打猎,还是来卖淫?’”
老色鬼,又乐了。
娟子,却有种感觉:又被强奸了!
怎么,又是这种感觉呢?娟子,告诫过自己:不能这样,人家是给钱的。咱,做的就是这个。
可,娟子,就是摆脱不了这种感觉。她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是这样?
不能这样,咱靠人家养活。娟子,又一次告诫自己。
娟子,又梦到了这噩梦。
……
她,一个人,拼命地在前面跑。
一大帮老太,在后面拼命地追;有的拎着棍子、有的拿着石块、有的舞着菜刀……
娟子,跑丢了一只鞋;她赶紧干蹬掉另一只,赤着脚、拼命地跑。短裙被扯破了,底裤漏了出来;背心也扯破了,乳房露了出来……她啥也顾不上。
娟子知道:被抓住,就没命了。
老太们,眼瞅着追不上;手里的家伙,全都飞向了她。
幸好,都落在她身后。
娟子,一边跑、一边在流泪;她心里,很委屈:没办法,没有办法呵!
老太们,决不罢休,拼着老命追。
为首的红衣老太、白衣老太、黑衣老太,齐声叫骂道:“抓住她,抓住这个小骚货!抓住这个小溅货!抓住这个婊子货!”
“警察同志,快来呵!抓住她,抓她去劳教!”
“记者同志,快来呵!抓住她,抓她去爆光!”
……
整整十年了,先生没有碰过她的身子。
娟子,自己也觉着:自己,脏。
醉鬼,一进包间,就一把揪住娟子;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肚皮,就使劲往她的裙腰里插。
娟子,半推半就,道:“先给您敲敲背,好吗?”
她是暗示客人:温柔一点。
“怎么?不给抠呵?不给抠,换个人!”醉鬼,一副“有钱还怕找不到人”的派头。
娟子,索性撩起短裙、扯下底裤。
真的把自己当成午夜皇后了?娟子,在心里骂自己。
午夜皇后。是客人们,早先调侃姐妹们的戏称。那时候,张姐还有生意,还没走。
你当你是什么人?娟子,在心里,还在跟自己过不去。
不就是辆公共汽车?
来,前门上,付钱……后门下;接着来,前门上,付钱……后门下;再接着来,前门上,付钱……后门下……如此而已。
不过,娟子还是摆脱不了,“又被强奸了”的感觉。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就是这么个命的呢?
好端端的一个厂子,七捣估、八捣估,就给整垮了……接着,就是倒闭、破产;而后,评估、清算。
原先的厂长,三文不值二文,把厂子买了去;再利用各种关系,重新把厂子搞起来。摇身一变,厂长就成了老板。
明摆着:政策,被强奸了。
开始,娟子也跟着张姐她们,一起闹。可,闹又有什么用呢?
一切,已成必然,也只能顺应着。
不久,先生也下岗了。
都说:下岗,创业。
可,哪儿有那么容易的呢?
娟子,还梦着这噩梦。
……
眼瞅着,老太们跑不动了;娟子,有可能逃脱。
三个老太,又煽动起来:“同志们,加油呵!就是这个小卖B,勾引我们的老头子,把家里的钱都给骗光啦!追呵,不能让她跑掉!”
老太们,又都愤怒起来:“抓住这个小骚碧!”
“打死这个小溅碧!”
“捣死这个小卖碧!”
……
红衣老太鼓动道:“抓住她!揪她的碧毛!一根根地揪,全揪光!”
白衣老太咬牙切齿地喊:“抓住她!挖掉她的那块肉!”
黑衣老太恶狠狠地骂:“对,挖下来!切开她的碧心子,看看到底是什么肉做的!”
老太们,边追、边齐声高呼:“整死她!整死她!整死她!”
……
整整十年了,先生没有碰过她的身子。
娟子,自己也觉着:自己,脏。
“下岗女工不流泪,昂首走向夜总会;不靠企业靠社会,有吃有喝有小费;别说咱们没地位,厂长经理一起睡!”
娟子,喜欢这种洒脱;可,她自己不行,做不到。
先生,也做不到。
先生,曾经是个诗人,还受到过名家的称赞。那时,没下岗,厂子里效益也不错,有这个心情。
娟子觉着:先生什么都好,就一样--放不开。
娟子的先生,如今在看仓库、守夜。
唉,也不能全怪他呵!谁,天生就能放得开?
如今,都好个先吹、再做。
唉,吹就吹吧,咋办呢?心强,强不过命呵!
过去,娟子总觉着:嘴巴,是吃饭的家伙,咋可以派别的用场呢?
可,你不肯做,有人肯做;你觉着恶心,也有人不觉着恶心;你认为尊严被践踏了,还有人不觉着什么。
女儿,要上学。婆婆,肾功能衰竭、尿毒症,要透析、换血,得用钱去维持生命……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老人家上路吧?能做一点,是一点呵!
先生,啥也不说,就不错了。
张姐,挣了钱回去,还经常挨揍。他先生,不喝酒,还算好。一喝酒,就哭;哭到伤心处,就打。
张姐,不也熬着?又能咋样呢?都一把年纪了,还闹腾个啥?
这就叫: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家人呵!
生存,第一!为了一家子,为了儿女、为了老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不也得去?
但愿下一代: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
唉,啥子“又被强奸了”呵?
你走在街上,汽车、喇叭声,不是在强奸你的耳朵?各式各样的广告、招牌,不是在强奸你的眼睛?灰尘、异味,不也还是在强奸你的鼻子……连鞋,都会强奸你的脚趾头。
关键:是要找到那个心理平衡的点。
理,不就是这么个理?
可,娟子,摆脱不了这噩梦。
“没办法、没有办法呵!”
“没有办法?就可以勾引人家的老公了?”
“你们应该先回去管好自己的老公。”
“敢回嘴?敢教训我们?打!”
……
老太们的拳头,象捶沙袋一样落在娟子身上;有的人,脱下鞋子,用鞋底抽她的脸。
红衣老太喊:“扯掉她的小背心!不要脸,就让她彻底不要脸!”
一对雪白的乳房,袒露了出来。
“划烂它!”白衣老太喊。
黑衣老太,拿着片碎玻璃碴,上去就是:一撇、一捺,左边一个叉;一撇、一捺,右边又一个叉。
鲜血,渗了出来……
白衣老太,端来盆泥浆;黑衣老太接过去,就往上掀。
娟子,痛得“哇哇”直叫。
一个青年站了出来,“我是律师。你们这样,是违法的!”
三个老太,立马上去围攻:“小赤佬!你代表谁?你能代表法律?”
“我个人,不能代表法律。但,我代表人、人的尊严!”青年勇敢地质问:“请问,你们代表什么?能代表正义、代表道德、代表传统吗?不!你们只能代表你们自己的私愤、邪恶与狠毒!”
“哄出去!把这个小赤佬哄出去!”三个老太,鼓动老太们,把青年推搡出了人群。
青年,被哄了出去。
老太们,举手表决、一致同意:把那快肉,挖下来、切开它!看一看,到底是什么肉做的。
……
整整十年了,先生没有碰过她的身子。
娟子,自己也觉着:自己,脏。
“生活就像被强奸,要么反抗,要么享受;工作就像轮奸,你不行了,换一个上;工资就像月经,不能按时来一次,肯定就是下岗了。下岗后的日子就像手淫,都得靠自己双手解决。”
娟子,喜欢这些段子。但,她喜欢改,喜欢把段子里与社会对抗的字眼,改掉。
就为这,张姐常常笑她:你是女娲呵?瞧瞧你自己,都混到什么地步了?还有心思补天?
娟子,啥也不说。心想:自己,没啥能力;可,能做一点,是一点呵!
娟子,在这行当里,年龄是太大了。
张姐,只大她一个月;早几年,就被挤出洗浴中心了。
如今,只能在廉价舞厅里做。
那种地方,挣钱少,不说。躲在阴暗角落里,抠呵啃的;很容易,染上这样那样的病。
唉,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呵!
娟子,脸模子好,皮肤好,身材也相当不错。
可,混在20左右的妹子中间,就没啥光彩了。毕竟,岁数不饶人。
话又说回来,那些妹子,都是农村出来的;气质上、感觉上,又都比娟子逊色一筹。
当然,要想多做些生意,还得多用些心眼。娟子,常找个由头,站起来;让新来的客人,注意到自己。
每当用点子,吸引到客人,跟着去包间时;娟子,会愧疚:自己,也是在强奸别人呵,是把无辜的农村妹子们给奸了。
娟子,会在心里,对身后的目光说:
对不起了!妹子们,姐老了,做不了多久了;家里,实在是缺钱呵!
娟子,也经常在心里,对先生说:
熬一熬吧,再熬上几年,我就能拿到社保了,就可以不做了,过几天安逸的日子。女儿,也该出嫁了,就替他们带孩子;再往后,就可以养老了。
娟子,有一个梦。
总想--
当,枫叶红了的时候;两人,手挽着手,漫步在这小道上。
让羡慕,层层迭迭;贴满,背后的脊梁。
……
娟子,知道:这首诗,先生不是写给自己的;因为,诗的题目叫《文学》。
可,娟子喜欢它。
娟子清楚:先生,没有外遇,也不会有。
她想:当枫叶红了的时候,与先生手挽着手的,除了文学,那就是自己、只能是自己。
娟子梦想着:漫步在小道上……背后,贴满层层迭迭的、羡慕的目光!
……
这,是娟子,很久、很久以前的梦。
整整十年了,先生没有碰过她的身子。
娟子,自己也觉着:自己,脏。
“要么反抗,要么享受……”娟子,又想到了这话。自己,到是每天都有;可,怎么可能享受呢?
先生,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娟子,突然想到了这个;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有的人,老婆在外面挣钱,自己却换个地方快活。可,先生不会!她,了解他。
有的人,“都得靠自己双手解决”。可,先生也不会!她,了解他。
娟子,觉着:太对不住先生了!
这些年,光想着这个家、想着先生内心的痛苦,忽略了先生的需要。再穷、再忙,先生是个人、一个男人呵!咋就忘了呢?
娟子,啥也顾不上了!不管先生愿不愿意,她翻转身子、攀爬上去,搂着、抱着、吻着、啃着、折腾着……
突然,她发现:先生,不行了!
罪过呵,咋把先生弄得男人不象男人了呢?
家,弄得再好,又咋样?自己的先生,咋能不象个男人呢?
且,先生被弄得男人不象男人;他要承受多大的委屈、多么大的痛苦呵?
他,没言语过、从来没有言语过。
娟子,没有羞耻感了。她,吹、拉、弹、唱……拿出所有的看家本领;伺候着、折腾着,她的先生。
先生,不能不是先生呵!这,太委屈他了呵!娟子,在心里发疯似喊,泪水往肚里流。
这回,娟子不再觉着:又被强奸了!反而,觉着:是在强奸先生。
强、奸……
对!先生的内心,永远是男人!伟大的男人!
不会不行的。先生,就是先生!
娟子,突然想到这一点。
她,悄悄地,变换了个方法;她,诱发着,先生的征服欲望。
不易察觉地,娟子假装反抗、挣脱;渐渐……
先生,终于,强大起来。
娟子,没有怀疑过,她从不怀疑:先生,是汉子、是伟大的男人、是最最强悍的。
……
娟子,去清理下身。
回来时,她看见:先生,泪流满面;却,没有出声。他,牙齿,紧咬着嘴唇,紧紧地、咬着。
娟子,装着没看见;她,给先生清理着。
又出去,倒了水。
再回来时,先生已穿戴整齐;他,要去上班、去守夜了。
娟子,把包好的两个馒头,递给先生;先生,接过馒头,揣在怀里,啥也没说。
娟子,看着先生,朝大门走去。
先生,打开了门,迟疑了片刻,返转身来,搂着娟子、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如同十年前;而后,径直,出门去。
目送着:先生走到街上、消失在风雪中……
娟子,没有哭,没有流泪;她,紧咬着嘴唇,紧紧地、咬着。
顾晓军 2007-4-15~27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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