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0日星期三

顾晓军小说:裸跳



裸跳
 
    --顾晓军小说之一百三十四(五卷:裸跳)
 
 
  歪拐掏出张纸巾,给墓碑上的班花擦着脸,反复地轻擦着。
  擦呀、擦呀……歪拐的泪水,就流了出来。
 
  拿出瓶矿泉水,边拧着瓶盖、边对着墓碑上的遗像,歪拐道:“班花,以水代酒吧,呵!”
  歪拐,把矿泉水极小心地斟在瓶盖里,而后,撒在班花碑前的墓地上……
  一盅、两盅、三盅……
  做完了这些,歪拐才斜着身子侧坐下来,把双拐合拢在一处,搁到一边去。
 
  还没有说出话来,歪拐就又流泪了。
  把给班花擦过脸的纸巾,翻了一面;歪拐,给自己、擦着那象断了线儿的泪珠串。
 
  小时候,不歪也不拐,歪拐有照片可以证明。但,他不愿意给人看(毕竟,美好已不复存在了),他珍藏着。
  歪拐也记得自己活蹦乱跳、淘气的样子。
 
  不知怎么,就得了小儿麻痹症。
  爹背着、娘跟着,到处求医……这些,歪拐也都记得。
  总也没有办法治好。
  歪拐就只得重新学走路了。当然,是杵着双拐。
 
  不知道是不是与腿拐了有关,后来,鼻子、脸、眼,也都歪了。
  上学后,就落了个“歪拐”的绰号。
 
  “班花,千万别怨我,我是想救你的。真的!”
  歪拐扶着班花的墓碑,哭出声来。
 
  那天,上完副校长代课的政治课,因为下一节是体育课、副校长叫大家都离开教室、到操场上去。
  副校长最后说:“班花,你留一下。”
  歪拐不能留,就尽快地下楼,他想如果真的发生、能不能接一下、或推一下。
  然,他不方便。同学们,也没有因为歪拐不方便、就让他先走。
 
  待歪拐赶到楼下、教室的窗下,班花已全裸着跳了。
  象一道白色的闪电,歪拐顿时懵掉了。
 
  歪拐虽然腿拐了,鼻子、脸、眼也都歪了。
  可他上学总是不用家里操心,成绩也总是不好也不坏。
 
  歪拐曾经发愤努力过,想成为班上的尖子,可总也没有成为现实;歪拐也曾经自暴自弃,但也掉不下来。
  没事,他就注意每一位老师、每一位同学。
  也许,歪拐用不着他爹操心了,他爹就开始操心上了革命的小酒。
  据说,人家是革命的小酒天天醉,他爹不、他爹是革命的小酒顿顿醉,管他喝得累不累。
 
  歪拐的爹爱上了革命的小酒,歪拐的娘就爱上了跳舞。
  但,人家跳舞费钱,歪拐的娘跳舞能挣到钱。
 
  “班花,我真的是想救你的、想抱住你,即使被你砸死、我也心甘情愿!可,那排冬青树、我跨不过去呵……”
  歪拐搂着班花的墓碑,嚎啕大哭起来。
 
  事情发生的当晚,歪拐失眠了、小鸡鸡铁硬铁硬。
  他,什么都看到了、都看清了。
  虽教室在五楼,歪拐看到班花探了探头,就抱着衣裳、全裸着爬上了窗子;只稍稍迟疑了一下,班花就跳了下来。
  歪拐看清了那白皙的身子、饱满的乳房,还有毛、还有血,那大概就是处女血吧?
 
  只懵了一小会,歪拐就立即清醒了,发疯似地挥舞着拐、驱赶着同学,大喊大叫:“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
  后来,老师说班花死了,给她盖上了学校的窗帘。再后来,广播通知学生都回教室去;老师传达了学校的规定,绝不允许外传。
 
  歪拐的娘从舞厅夜场回来,爹总是还在喝他的革命的小酒。
  爹从来不用买酒,酒由娘供应。
 
  娘回来的时候,爹总问一句:“回来啦?”
  娘就笑一笑,拿出一包猪耳朵或鸭脖或其他、或一瓶酒,放在爹睡的沙发前的茶几上。这时,爹也会笑笑。
  而后,娘就会自己去洗洗、上床。
  娘很少与歪拐说话,歪拐也从不让娘操心。
 
  院里的邻居们,都在背后议论歪拐的爹和娘。有时,也有些话头话尾飘进耳朵,说他的娘在外面有老姘,还不止一个。
  歪拐不知道中国是不是家家都是这样,但,他觉得会有很多人家是这样。
 
  “班花,我该早告诉你呵!副校长早就起歹心了,他眼神不对、他代政治课没有道理……”歪拐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声变成了干嚎。
  他的确早就发现副校长的心机了。因为歪拐没事时,总爱关注每一位老师和每一位同学。
 
  但,歪拐没有说,他从初一就喜欢上了班花、整整五年了。
  他没有说,知道自己配不上班花,轮不到他。他没有说,其实他想到可能会有裸跳的这一幕(按班花的性格)。
  他没有说,他曾想过,班花会摔伤或摔成残废……他没有说,没有想到班花会摔死。
  该往桂花树上跳、或往冬青树上跳,怎么能往化粪池的水泥盖上跳呢?
 
  歪拐想过很多、很远。即使班花摔成植物人,也要她。他知道,将来社区总会给他安排个或卖报或修鞋或其他什么的摊位。
  自己,每天下班回来,就给班花擦、洗,喂饭、喂水;而后,就搂着她睡觉。
 
  娘很少与歪拐说话,是因为他总是睡了。
  即使有时是醒着的,歪拐也装着睡着了、睡得很沉。
 
  这种时候,娘会叫爹上床去。
  而爹,总会说他还要喝一会酒,或说他已经习惯了在沙发上睡。
  有时,娘会发火:“嫌我脏?我是为了这个家!”
  爹会笑笑,说:“我比你还要脏。”
 
  爹没有脾气。歪拐从未见过爹发脾气。爹爱喝着小酒哼小曲、哼些很革命的歌--
  “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小酒的感情深!”
 
  哭累了,歪拐搂着班花的墓碑睡着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一阵冷风吹来,一个激灵、歪拐醒来,望着墓碑上班花的遗像,他仍不住地亲了一下。
  做完这个动作,歪拐忽然觉得了什么,他艰难地跪下来,道:“班花,我不是猥亵你,我是真的爱你;你死了,我也会永远爱你!”
 
  歪拐,收拾好东西,把墓地打扫干净,给班花鞠了三个躬,轻声道:“下个礼拜,我还来看你,呵!”
  而后,才一瘸一拐地离去。
 
  墓碑上的班花,始终微笑着。
  她那双很美很美的眼睛,注视着歪拐在夜色中、一拐一拐地渐渐远去。
 
 
              顾晓军 2012-3-12 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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