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生离死别
——读《顾晓军小说(一)》
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顾氏笔下的爱情小说,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爱情,永远只发生在“才子”、“佳人”(“英雄”、“美女”)之间。爱情,是一种理想。
《月亮地》①里,“似晨光、又似溪水,恰似那晨曦中浸在桃花液般的溪水里的鹅卵石;不,就是那流动的桃花液般的溪水”,“盯着”桃花妹“那张极蓬勃的脸”,男主角瞬间“惊呆”,“半启着嘴,好久好久,没有出声”。《少年美丽地死去》中,“少年,觉着自己:就是为了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而美女,是美中之美”,少年与天河少女在一起,见到的人都“羡慕”他们,“有的说他俩是绝配,有的说是天仙配”。
《疯老太》,年轻时,“是一位营长的夫人;南京城里,有名的大美人”,她,曾记得“他那略带书生气的洒脱”和“那张英俊的军人面孔和那温柔的孩子气的眼神”。《那一夜》,“她”,“风华正茂,美若天仙”,而“他”,“青春英武,雄姿英发”。《隐密》里,“杨公”记忆中的“卡佳”,“穿着她爱穿的大花布的连衣裙,打着两条金色的大辫子、扎着两个蝴蝶结”。
性爱,是爱情的永恒幻想。不论是否品尝过,是前奏,还是余味,都是爱情故事的最高潮。
“血,沸沸地涌……他的眸子里,有贪婪一片;贪婪的目光,抚过能看得见的每一处……最后,定格在她那鲜亮的脸上”,“一粒滚烫的钢球,在他体内不安地窜动……”桃花妹的“美”,“诱人”。“少女,忘情地吸着、吮着……少年的肌肉,充血了,变得铁硬、铁硬……”天河少女的“爱”,“热烈”。“每当,看着卡佳那蓝得像湖水一样的眼睛,他就不能自己”,“直到如今,只要想起这些,杨公还是不能平静”,这“欲”,终难泯灭。
那一夜,“她感觉到: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像金色的海洋、金色的浪涌……拥着她、抚着她、吻着她!美哉!壮哉!几十年过去了,一切宛如就在昨天。她,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如金灿灿的波、光闪闪的潮,冲击着她的身体、冲击着她的心扉、冲击着她所有的感觉器官……”由身体、到心扉、到感觉,这“幸福与满足”、这“绚丽的壮烈”,怎不令她“永远”“珍藏”。
爱情发生的对象,往往才貌双全。美,需要欣赏、理解,而欣赏、理解,需要能力。
一方是“大学生”,一方是“桃花妹”,一个来建“中转塔”,一个会装“收音机”。或者,一方是“金陵女子大学的高才生”,一方是“空军军官——中尉,飞行员”,一个“倾城、倾国”,一个“军务繁忙”。又或者,一方是“英雄”“少年”,一方是“草原”“少女”,一个“沉浸在虚拟世界”,一个属于“伟大的民族”。还或者,一方是留苏的学生,一方是将军的女儿,一个“向着东方、向毛泽东致敬”,一个“也向史达林同志致敬”。
“桃花妹”的心事,“大学生”都懂,“大学生”的难处,“桃花妹”也知。“跟姑娘似的”“大学生”,面对山里妹子,常以不再言语作答;“不适合读书”的“少年”,面对天河少女,誓将爱情进行到底。“那一夜”,她和他,“月光下,谈抗战、谈民族、谈青春、谈爱情,谈理想、谈未来”;“隐密”中,杨公和卡佳,“无所不谈。兴起时,就亮开嗓子、高声诵咏普希金的诗;有时,谈俄罗斯文学……”“更多的时候,在歌唱”。
理想总是完美的,现实却总有缺憾。牛郎、织女之间,总会出现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大学生”与“桃花妹”之间,是“城乡二元对立”,“大学生”理智地选择分手,“终于,他憋足了勇气,怯怯地说”。而勇于打破这种“对立”的“少年”,不得不“买单!用自己的生命,为这美丽、圣洁的爱情,买单”。杨公和卡佳,则是因为“中苏关系破裂”,之前,杨公与卡佳一家,亲如一家,之后,杨公被“押送回国”,还被“判了刑”,卡佳“痛不欲生”,卡佳的将军父亲“为自己的女儿说了几句,后来被弃而不用了”。
“疯老太”的老公,“日本人打进南京那年”,“是驻守城东光华门的最高指挥官”,“老辈的南京人,都知道:小鬼子进城那天,光华门方向的枪声,最惨烈!”“那一夜”后的她,“正沉浸在幸福之中时,防空警报拉响了——随即,中国航空史上、著名的空战开始了”,“他和他的战友们,义愤填膺!跨进机舱,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她,就在机场,亲眼目睹了她的爱人、蓝天鏖战的一切。但,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没有悲伤”。
理想、完美的爱情,一旦发生,一旦失去,不可复得。人的力量、愿望,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桃花妹”争取过,“少年”对抗过。“桃花妹”之“情”,在“大学生”的“优越”身份面前,只能感到“委屈”、被“伤害”;“少年”之“理”,在“妈妈”的“严厉”态度面前,只能遭到“侮辱”、被“亵渎”。而“大学生”,“亦来自农村”;而“妈妈”,也曾被“爸爸”“玩弄”。桃花妹“不无遗憾”,“书读多了,人是不是就会变得迂?”少年“不明白”,“同在一片蓝天下……都爱说,帮助老少边穷;其实,究竟是该由谁来帮助谁?”
“疯老太”的丈夫和“那一夜”中的“他”,不约而同,舍家报国。疯老太“亲身经历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小鬼子,到处烧、杀、抢、奸……街上,都看不到活人。整整六天,就不停地奸、杀、奸、杀……两个多月,杀了三十多万……枪声,怎么会不是红的呢?”“隐密”中的杨公和卡佳,则身不由己,“听说:卡佳,生了个女儿”,而杨公,“等到刑满释放时,他的锋芒、楞角、锐气,已经全都被改造掉了”。
在爱情悲剧中幸存的人,对理想仍有渴望。又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活下去呢?
一种是像“桃花妹”和“天河少女”,她们以“母亲”(“阿妈”)为榜样。桃花妹的“感慨”中有“伤感”,“还是要落下来,落在不同的地方;就像她们的母亲——发芽、长叶、开花……而后,再……”。天河少女的“阿妈”“也曾美丽”,也曾被“城里青年”“抛弃”,但“草原阿妈”遇到了“高山阿爸”,“只要我们自己,不为难自己;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们呢?”所以天河少女“有准备”。
一种是像“那一夜”中的“她”和“隐密”中的“杨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生活中的“她”,是“一位很不起眼的老太太”,“步履蹒跚”,“为了独守这份美丽,她一个人过了六十多年”;生活中的“杨公”,“退休后”,“深居简出,从不与他人往来”,“一年、两年、三年……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的院落,从外面看,依然是江南风味;而里面,却早已是俄罗斯风格了”。
爱情滋味,如人饮水,有人甜、有人苦。但谁又分得清,是甜、是苦?
“桃花妹”要强,一个“山妹子”,推开“半掩着的门”,一边问着“可以进来吗?”一边直接就进来了,请“大学生”帮她看看“自己装的”收音机,她感到“自豪”;而当“大学生”下乡工作结束,辞行时,她本能地拒绝,“将一个‘不’字推出”。“天河少女”乐观,进城之前,她毫不担心,“你不觉着:这些日子,我们都很快乐吗?”离城之前,她与少年“相拥”“耳语”,“笑”着“跳上了已经开始缓缓滑行的列车”。
“她”心高,“追求她的人,有当时政府部长的公子,有上海纱厂老闾的少爷……可,她一个也看不上”,“年轻时,也有人劝她改嫁,她笑笑、摇摇头……没有人能明白她笑的含义,也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珍藏着的这份美丽”。“杨公”悲观,“真想去看看卡佳、看看女儿……”“转而,又想:去了又能咋样、见了又能咋样?”“早早晚晚,总会被死神带走的”,“一丝苦笑,不经意、且不易察觉地滑过,他那沟壑纵横的嘴角”。
顾氏爱情的主角,没有一对儿,像王子、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白头到老。都是因不可抗力,无可挽回地,永诀。或许,不如此,就不能表现小说人物对于爱情的态度。从人物态度,可知作家爱情观。顾氏爱情,是典型的浪漫主义②。1、唯一。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真正的情人,只有一个。一见钟情。2、激情。强烈的性欲望、狂热的性体验。巅峰体验,无与伦比。3、成瘾。这种性爱的及与情人相处的感觉,使人迷恋,不能自拔,除此之外,别无满足。《那一夜》中的“她”,一直没有再嫁,《隐密》中的“杨公”,留苏前,母亲包办,与表妹成婚,回国后,儿子很快夭折、表妹很早病逝,也一直没有再娶。咀嚼、缅怀曾经的爱情,占据了他们全部身心。或许,只有独身,才能保证这份“美丽”不受干扰。
注释:
①重点分析五篇小说,《月亮地》、《疯老太》、《那一夜》、《少年美丽地死去》、《隐密》,均收于《顾晓军小说(一)》,猎海人出版社2015年9月。其中,《疯老太》主要是为控诉战争罪恶,非纯粹爱情小说,但部分内容可作《那一夜》的补充。
②参考《国外爱情观研究综述》(刘聪颖、邹泓,《国外社会科学》2009年第6期)和《关于爱情维度和形成机制的理论综述》(武青慧,《保健医学研究与实践》2013年第3期)。
2015/10/19
作者系顾门弟子、北大博士、云大文学院教师,曾用网名:贞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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